“小陈师傅……来啦。”声音还有些弱,但吐字清楚。
“首长。”陈砚舟走到床边。
“这汤……是你改过的吧?不是原来那个方子了。”老人看着他,目光温和却通透。
“换了几味材料。”陈砚舟老实回答,“原来的方子思路是‘补’和‘提’,但我母亲看了情况说,您眼下需要的不是被人推着往前走,而是……能停下来,松一口气。”
首长听了,嘴角慢慢弯起一个疲惫却真实的弧度,呼吸明显更顺畅了些。
“你母亲……说得在理。”他轻声说,仿佛在回想,“这几天啊,那些‘补品’吃得越多,我这心口越像压着块石头,喘气都费劲。好像……好像有人在我胸口上,一本一本地垒书,越垒越高,越垒越重。”
陈砚舟没笑,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绝不是修辞,而是老人真实的身体感受。他的食物,有时能勾出人心底藏着的情绪,有时,也能让人把背负了太久、已经习惯了的重担,悄悄卸下一角。
这时,秘书拿着一份文件夹走了进来,看到陈砚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公事公办:“陈师傅,首长这次身体不适的情况,属于内部信息,需要严格保密,尤其不能对媒体透露半个字。你现在还带着央视摄制组的人过来,这个时机……非常敏感,影响也不好。”
陈砚舟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站着。
病床上的首长却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的秘书,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你觉得,保住一碗汤的‘秘密’,比让更多老百姓知道乱‘补’会要命……还重要?”
秘书一怔,张了张嘴。
“我这次不舒服,是因为太相信那些‘专家’推荐的、听起来很高大上的‘养生配方’。”首长慢慢地说,每个字都清晰有力,“现在,有人告诉我,真正有用的、能救急的方子,因为怕丢面子、怕担责任,就不能公开?那我们这些人的‘面子’,值几个高血压、糖尿病普通患者的命?”
他重新看向陈砚舟,目光坚定:“小陈,把你今天这个汤的配方,配料、剂量、火候,都写清楚。明天,就让他们发到卫健委的公众号上去。标题,就叫……”他想了想,“《一位老同志的真实经历:别乱补,有时候一碗‘回家’的汤更管用》。”
秘书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陈砚舟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纸笔,就着窗边的光线,将刚才那盅汤的配方、步骤、注意事项,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了下来。
正写着,林美娟也赶到了。她进门先跟首长点头致意,然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值班医生,要来近几日的医疗记录和用药清单,凑到窗边,戴上老花镜,一行行仔细看。
看完,她摘下眼镜,补充了三条注意事项,口述让陈砚舟一并写上:每日至多一盅,不可多服;感冒、发烧等外感期间绝对停用;孕妇及特殊体质者,需遵医嘱。
她又自己拿了张便签纸,把这三点用正楷抄好,交给值班医生。
“我家老头子,以前在国营饭店负责过几年药膳坊,我跟着打了几年下手,耳濡目染了点皮毛。”林美娟对医生解释,语气平和却笃定,“这些东西,关键不在方子多神秘,而在用的‘分寸’。补错了方向,再好的心,也可能办了坏事。”
医生连连点头,郑重地接过纸条收好。
这时,央视摄制组的导演和摄像也被人领着,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小院外,透过玻璃窗向里张望,眼神里带着询问。
陈砚舟走到厨房门口,拦住了想跟进来拍摄的镜头。
“空镜头可以拍,拍锅,拍食材,拍这院子都行。”他的声音不高,但很坚决,“但是人,不能拍。尤其是首长,绝对不行。”
导演有些为难:“陈师傅,观众有知情权,也想看到真实的……”
“真实的?”陈砚舟打断他,目光清亮,“真实就是,一碗汤救不了任何人。能救人的,是愿意承认自己可能错了、并且有勇气把教训说出来,让更多人避免掉坑里的……那颗心。”
他说完,转身回到厨房,将锅里剩下的一半汤,仔细倒进一个消过毒的密封玻璃罐里。
临走前,他把罐子交给一直守在旁边的值班护士:“这个留着。万一……以后还有类似情况,或者哪位老同志又忍不住‘乱补’了,感觉不对劲时,先喝一小口这个压一压。不够,随时到店里找我拿。”
林美娟决定留在疗养院,帮着一起把首长近期的膳食档案重新梳理一遍,说至少要待两天。
陈砚舟独自一人离开。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空旷的回响。走到大楼门口,夜风迎面扑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是店里打来的。
“哥,”是小满的声音,听着松了口气,“你让留着的那个野生菌煲,按你走前嘱咐的火候和时间,刚刚出锅。试味的几位老客都说,鲜得眉毛要掉,一切都好。”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
挂了电话,他抬起头。
暮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天际残留着一抹深紫。疗养院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直的影子。
他迈开步子,朝停车场走去。
前方路口,交通信号灯由绿转黄,又跳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