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明亮的星辰,往往承受着最遥远的孤独。
希望号,这艘承载着传奇与牺牲的银色方舟,如同凯旋的王者,缓缓驶离那片依旧残留着规则涟漪的寂静战场,重返新生星海的怀抱。
它所过之处,引发的并非恐慌,而是星海万族发自灵魂深处的、近乎狂热的敬仰与欢呼。
捷报早已先于舰船,通过残存的通讯网络,如同春风般吹遍了每一个刚从观测者阴影下挣脱的世界。
林霄及其团队的名字,已被镌刻在无数文明的史诗开端,被奉为撕裂永夜、带来黎光的救世之主。
当希望号的舰影出现在第一个重建中的星域外围时,景象是震撼的。
数以千计的、由各式各样残破飞船改装而成的舰艇,自发地组成庞大的欢迎阵列,如同虔诚的朝圣者,静静地悬浮在星空走廊两侧。
当希望号通过时,所有舰船同时鸣响礼炮——并非攻击性的能量光束,而是将稀有的能量转化为绚丽却不刺眼的七彩霞光,如同架起一道道横跨星海的彩虹拱门。
更远处,那些刚刚恢复生机的星球上,无数生灵走出家园,仰望星空。他们手中举起简陋的光源法器,或是点燃蕴含微薄灵力的篝火。点点光芒汇聚成地面上的星辰海洋,与天上的希望号交相辉映。
无数道微弱却纯净的祈愿之力与感激之念,如同无形的温暖潮汐,跨越虚空,温柔地涌向希望号,涌向舰上的英雄们。
“恭迎救世方舟归来!”
“谢英雄拯我苍生!”
“愿圣光永护恩人!”
亿万心念,化作跨越语言隔阂的共鸣,在星海中无声回荡,庄严而神圣。
舰桥内,清虚子激动得老泪纵横,不住地向窗外拱手作揖,仿佛要将这份荣耀也分享给那些已然逝去的战友。
百里玄抱着臂膀,咧嘴笑着,虽仍努力维持着凶悍的模样,但眼底深处那抹被认可的暖意与隐隐的自豪,却难以掩饰。
连凌清雪冰封般的脸庞,在感受到那海潮般纯粹真挚的感激时,唇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慰藉。
然而,在这片万众一心、充满感恩与喜悦的海洋中心,有一个人,却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越来越强烈的……不适与疏离。
林霄静立在舷窗前,望着窗外那盛大的、为他而举行的庆典。他眉心上那道白金色的“心念数据之魂”灵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温和流转着,如同一个高效无比的接收与处理核心,将四面八方涌来的、浩瀚磅礴的众生愿力尽数吸纳、转化。
这些愿力纯净而强大,滋养着他的灵魂,巩固着他因最终一战而损耗的本源,甚至让他的气息变得愈发深邃、浩瀚,隐隐与这片新生的天地法则产生共鸣,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生敬畏的、非人般的神性光辉。
但,问题也源于此。
这海量的愿力太过纯粹,太过“宏大”。它们源自亿万生灵最本真的感激与崇拜,却也无形中将林霄高高捧起,放置于一个远离尘世的神坛之上。
他仿佛戴上了一副无形的、由众生期望编织而成的完美面具。
透过“心念数据之魂”,他能“听”到无数的心声:
“林霄圣人定能带领我们重建家园……”
“有圣人在,一切灾难都会平息……”
“他是完美的希望化身,不容丝毫瑕疵……”
这些心念,如同无形的枷锁,一层层缠绕在他身上。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会疲惫会犯错的“人”,而是成了一个必须永远光辉、永远正确、永远强大的“符号”,一个承载着所有幸存者精神寄托的“偶像”。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如同星际尘埃般,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窗外震天的欢呼与诚挚的感激,传入他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琉璃墙。他能理解那份情感,却难以再像以前那样,产生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共鸣与喜悦。
他甚至无法像百里玄那样畅快地大笑,无法像清虚子那样感动落泪。他必须维持着那种符合“圣人”形象的、温和而疏离的平静。因为他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正通过那无形的愿力连接,“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任何一丝不符合“圣人”预期的情绪流露,都可能引发愿力的细微波动,甚至让那些崇拜者感到不安与失望。
“林霄大人,请接受我们微薄的供奉!”一艘小型飞船靠近,送来精心培育的灵果与采集的稀有晶石,船员们的眼神炽热而卑微。
林霄依循礼数,温和地点头接受,表达感谢。但他指尖触碰到的那些蕴含着生命活力的灵果,感觉却不再清甜,反而像是一件件冰冷的“贡品”。那些晶石的光芒,也不再璀璨,仿佛只是象征性的“祭物”。
他甚至无法再与希望号上那些曾生死与共的伙伴们如往常般随意相处。当他走过廊道,船员们会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无比恭敬地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却少了以往的亲近与随意。就连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凌清雪、百里玄,在与他交谈时,语气中也在不经意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与敬仰。
他仿佛被孤立在了一座由荣耀与期望筑成的、孤高的水晶宫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