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心钟破碎(2 / 2)

广源喘了几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磁石……是钟鸣机关的一部分。那机关……确实是我参与布置的。”

“你?”李元芳眼神一凝,“还有谁?”

“还有……还有维那,弘严大师。”广源低下头,不敢看众人的眼睛。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到广源亲口供出弘严,禅房内的气氛还是一紧。

“详细说来!”

“是……”广源缓了缓神,开始叙述,“大概两个月前,弘严大师私下找到我。他说寺中近年来虽香火鼎盛,但僧众懈怠,信众敬畏之心日减。需有一件‘神迹’,震慑人心,凝聚信念。他知我早年行走江湖,略通机巧杂学,便问我能否让寺中那口久不鸣响的古钟,‘自行’鸣响几次。”

“我起初不敢,但弘严大师说,此举是为佛法昌隆,乃大功德。且他允诺,事后必重用我,并……并暗示知晓我过去与‘圣教’的牵连,若我不做,便将此事告知住持,逐我出寺。我……我畏惧前程尽毁,又存了一丝侥幸,便答应了。”

“我勘察了钟楼和后山地形,发现望钟岩的独特构造可利用。设计了借助山风驱动铁片,与钟内磁石感应的机关。磁石是我早年收集的,铁片等物是托山下铁匠秘密打造。机关的关键触发装置设在望钟岩上,由一根细韧的钢丝与岩下隐蔽处的一个小风车联动,风力足够时,便能牵引铁片动作。”

“那钟内暗格呢?”曾泰问。

“暗格是早就有的,不知何人所留,正好用来放置磁石。我和弘严大师趁夜潜入钟楼,安装好磁石。又在望钟岩上布置好机关。为了试验,也为了制造持续的神秘感,我们决定让钟鸣持续几日。具体鸣响的时间,取决于夜间的风向和风力。我们观察了几夜,选择在风力最有可能达到要求的子时前后。”

“所以,所谓‘神钟示警’,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人为制造的骗局。”狄仁杰澹澹道。

广源羞愧地点点头:“是。钟鸣发生后,寺中果然人心惶惶,香客议论纷纷,对寺庙更添敬畏。弘严大师很满意。但……但没想到,钟鸣的第四夜,就出了大事!”

“钟内发现了女尸?”李元芳接口。

“是!”广源脸上露出恐惧之色,“那夜钟鸣过后,次日清晨,便有早课僧人发现钟口有血迹,报与住持和维那。弘严大师带人查看,竟在钟内发现了那具无头女尸!我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弘严大师也极为震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严令知情僧人不得外传,并立刻报官。”

“当时可曾检查机关?有无异样?”

“检查了。望钟岩上的触发装置有被移动和破坏的痕迹,似乎有人强行触发了机关,或者……试图改动它。钟内的磁石也不见了。弘严大师怀疑,是有人利用了我们布置的机关,或者发现了机关的秘密,以此方式来抛尸,并制造恐怖。他让我暗中查探,同时……同时命令我,准备火药。”

“准备火药?为何?”狄仁杰眼神锐利如刀。

广源咽了口唾沫:“弘严大师说,此事蹊跷,背后恐有极大阴谋。钟楼既已不洁,且机关秘密可能泄露,不如……不如找机会,制造一场意外,将钟楼彻底毁去,一了百了。他让我准备少量火药,关键时置于钟楼木结构要害处,引发火灾,伪装成雷击或灯烛失火。他说……这是为了保全寺庙清誉,不得已而为之。火药是我早年存下的,一直不敢用,便交给了他一些。”

“所以,你藏匿的那点火药,是预留的部分,还是未曾上交的?”

“是……是预留的。弘严大师让我自己也留一点,以备不时之需。我心中害怕,便藏在了溪谷。”

“陈县令暴毙那日,你在何处?可曾发现异常?”狄仁杰问到了另一个关键。

广源勐地摇头:“陈县令暴毙那日,我正在戒律堂处理僧众犯戒记录,未曾靠近陈县令居住的客舍。此事……此事我真的不知情!弘严大师事后也曾严厉叮嘱,不许任何人谈论陈县令之事。”

狄仁杰紧紧盯着广源的眼睛,判断他话语的真伪。广源此刻精神濒临崩溃,供述的细节与其他线索大多吻合,尤其在钟鸣机关部分,与现场勘查结果一致,可信度较高。但他是否隐瞒了更深的内情?尤其是关于两具女尸的身份,以及弘严的真正目的?

“广源,你既曾与那蕲州来的教门有渊源,可认得地窖中那具女尸?或者,那莲花玉佩,究竟代表什么?弘严与这教门,又是否有牵扯?”狄仁杰抛出最核心的问题。

广源浑身一颤,眼中恐惧更深,连连摇头:“不……不认识那女尸!那玉佩……玉佩是‘白莲药王宗’的信物。那教门信奉药师佛,兼修医道,但……但行事隐秘,教义也有些偏激,后来被官府所禁,早已星散。我……我早年家中贫病,得他们医治,短暂接触过,后来觉得不妥,便离开了。至于弘严大师……他……他从未提起过与此教门有关。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我的过去,或许……他只是以此要挟我为他办事。”

“白莲药王宗……”狄仁杰默念这个名字,与曾泰、李元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个教门名称,与“寻古药方”、“懂医女子”的线索对上了。地窖女尸身上的草药味,也可能源于此。

“弘严现在何处?”狄仁杰问。

“此刻……应在禅房静修。他每日亥时必在禅房打坐,不让人打扰。”

狄仁杰沉吟片刻,对曾泰道:“曾泰,将广源暂时收押,详细录下口供,画押。范铸,加派人手,严密监控维那弘严的禅房及四周,但切勿打草惊蛇。李朗,你持我令牌,连夜去州衙调一队可靠州兵,明日一早秘密入寺听用。”

“是!”众人领命。

广源被带下去时,已是瘫软如泥,口中不住喃喃:“完了……全完了……”

禅房内重归安静,但空气却更加凝重。

“大人,广源所供,可信度有几分?”李元芳问道。

“关于钟鸣机关部分,与事实吻合,应是真的。杀害刘三槐,也符合其动机和现场痕迹。但他对女尸身份、陈县令之死坚称不知,对弘严与教门关系的说法也含混不清,恐怕……仍有保留,或者,他所知的也并非全部真相。”狄仁杰缓缓道。

“弘严指使制造‘神迹’,又计划炸毁钟楼,其心叵测。但若只为寺庙声望,似乎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甚至牵扯人命。”如燕蹙眉道,“他背后,定然还有其他图谋。那场火灾旧事,或许才是关键。”

狄仁杰点头:“广源是枚棋子,弘严才是执棋之人。但弘严之上,是否还有他人?住持慧明,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日,待州兵到位,证据更充分时,便是与弘严正面较量之时。今夜,大家需格外警惕,防止狗急跳墙。”

众人凛然称是。

夜色更深,山风格外勐烈,吹得禅院外的树木哗哗作响,仿佛无数窃窃私语。远处钟楼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矗立,那口引发无数事端的古钟,不知是否还会在风中发出呜咽。

狄仁杰推开窗,望着沉沉夜色。广源的供词,敲开了坚硬外壳的一道裂缝,但裂缝之下显露的,是更深的黑暗与谜团。弘严,这个平日里以严正刚直面目示人的维那,他的禅房此刻亮着灯,那灯光在风中摇曳,如同他此刻莫测的心境。

明日,当阳光再次照进这座千年古刹时,笼罩其上的迷雾,能否被真正驱散?狄仁杰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而所有的答案,或许都藏在那场被遗忘的火灾灰烬之中,藏在那莲花玉佩代表的隐秘教门往事里,也藏在弘严那双看似平静无波的眼睛深处。

心钟已碎,魔障未除。长夜漫漫,真相仍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