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居殿的血腥气,浓烈得像是化不开的墨。
陆羽拾阶而上。
他的靴子很干净,白色的袍角也未曾沾染一丝血污,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粘稠的血泊之上。阶下,是横陈的尸首与狼藉的权欲;阶上,是孤高的御座与一个疲惫的灵魂。
九层丹陛,仿佛隔开了人间与神域。
他走到御座前三步,停下,躬身,行礼。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见远处宫人清理碎裂瓷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陆羽,到朕身边来。”
武则天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风暴过后的沙哑。
陆羽依言,走到她的御座之侧。这个距离,已经逾越了君臣的界限,近得可以看清她眼角细微的纹路,闻到她身上那混合了龙涎香与血气的独特味道。
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投向殿门外的无尽长夜,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的江山。
“你不好奇,朕为何不问你,是如何提前布下这天罗地网的?”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问题的核心。
陆羽的脑海中,【王权掌控】的视野下,无数条代表着“猜忌”、“探究”的淡蓝色丝线,正从武则天身上延伸出来,轻轻触碰着自己。
他微微垂眸,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陛下是天命之主,烛照万里。臣这点微末伎俩,在陛下的天威之下,不过是萤火之光,何足道哉。臣只是做了陛下希望臣做的事。”
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是谦卑,也是一种变相的承认。
“萤火之光?”武则天终于转过头,凤目中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审视,“能在一念之间,引爆朕的侄子,让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刀冲向朕……这若是萤火,那这满天星辰,又算得了什么?”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朕想听的,不是你的恭维。朕想知道,你是如何看穿武三思,又如何断定,他会蠢到在仙居殿动手?”
陆羽心中了然,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考验。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陛下,您觉得,权力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武则天微微一怔。
不等她回答,陆羽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清朗,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在臣看来,权力是火。有人掌之,可烹食取暖,造福苍生。有人掌之,却只会引火烧身,玉石俱焚。梁王所掌之权,非其德能驾驭,早已心火攻心,癫狂入魔。臣所做的,不过是在一堆干柴之下,轻轻地、递上了一颗火星而已。”
他抬起头,迎上武则天深不见底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
“至于为何断定他会在殿上动手,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生路。当李嵩御史敲响登闻鼓的那一刻,他的死局已成。一个将死之人,除了疯狂,还能剩下什么呢?”
这番话,半真半假。将虚无缥缈的系统能力,化作了对人性和权力鞭辟入里的洞察。
武则天凝视着他,良久,那张紧绷的脸上,线条终于柔和了下来。她眼中的猜忌与探究,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刻的疲惫,和一种……认同。
“知我者,陆羽。”
她轻轻叹息,这声叹息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对陆羽这份洞察力的欣赏,更有对自己亲族的失望与悲凉。
她缓缓靠回椅背,那维持了一整晚的、属于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似乎卸下了几分。
“朕这一生,儿子、女儿、侄子……朕自问待他们不薄。可他们,一个个都想坐上朕的这张椅子。”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他们只看得到这张椅子带来的荣耀,却看不到这椅子
陆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他知道,此刻的武则天,需要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个可以倾听的“人”。
他能看到,她头顶那【天命凤凰】的气运依旧璀璨,但情感状态中,那条代表【孤独(蓝)】的词条,颜色前所未有地深邃。
“三思……是朕亲手提拔起来的,朕用他,来平衡李氏的那些宗亲。可朕没想到,他竟会把刀,对准朕。”武则天自嘲地笑了笑,“朕的这些家人,真是朕的好家人啊。”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寒意。
陆羽知道,时机到了。
他躬身道:“陛下,恕臣直言。无论是李氏,还是武氏,他们争的,都只是陛下的‘家事’。而陛下所承载的,是这天下的‘国事’。以家事,乱国事,此乃取乱之道。”
“家事……国事……”武则天咀嚼着这几个字,凤目之中,精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