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小说网 > 女生言情 > 中国古代奇闻录 > 第3章 梅雨浸骨布生霉

第3章 梅雨浸骨布生霉(2 / 2)

“我知道。”陈望蹲下身,仔细翻看几匹布的内层,“霉是霉了,但布还是好布。这样,五十两银子,连布带这些油布,我全要了。你要是觉得亏,咱们再商量。”

“五十两……”王安福喃喃重复,忽然又哭起来,这次是喜极而泣,“不亏!不亏!兄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布当初进价都要二百两一船,如今……如今能收回五十两,我就能付清船租,还能剩点路费回家……”

他从泥水里爬起来,对着陈望就要磕头。陈望连忙扶住:“别,交易而已。你这布有多少匹?我得找车来拉。”

最后清点下来,完好的布有三十七匹,霉损较轻的二十匹,严重霉烂的八匹——这些陈望没要,让王安福自行处置。他冒雨跑回家,秀娘见他浑身湿透回来,正要数落,听见他说要五十两银子买霉布,手里的抹布“啪”掉在了地上。

“当家的,你……你说什么?”秀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一五一十说了码头的见闻。秀娘听完,久久不语。她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出来,手里捧着个桐木小匣。打开,里面是用红布层层包裹的银两——五锭十两的官银,白花花晃人眼。

“这是阿宁的嫁妆。”秀娘的声音很轻,“本想着再攒两年,给她打套像样的头面。这是翻修屋顶的钱,后屋那漏处越来越大。这是……这是以防万一,谁有个头疼脑热,请医抓药的钱。”

她每说一句,陈望的心就沉一分。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秀娘说完,将银子推到他面前:“拿去吧。”

“秀娘,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秀娘抬眼看他,眼睛里没有责备,只有深沉的温柔,“你怕这王安福又是骗子,怕这些布真成了废品,怕咱们这个家经不起再一场折腾。可你还是想帮,对不对?”

陈望点头,喉咙发紧。

“那就帮。”秀娘将银子塞进他手里,那双手温暖而坚定,“上次那十五两,我拦过你。这次我不拦。不是因为我相信这布一定能赚钱,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我的丈夫,不是个见人落难能袖手旁观的人。若是,当年我爹病重,你也不会掏空家底请大夫,我也不会嫁给你。这五十两,就当是买咱们的心安。赚了,是老天爷开眼;亏了,咱们重新攒就是。人活着,不能光算计得失,还得对得起良心。”

陈望握着那袋还带着妻子体温的银子,眼眶热得厉害。他重重点头,转身又冲进雨里。

交易进行得很顺利。王安福千恩万谢,帮着将布匹装上陈望雇来的板车。临别时,这个刚才还哭得毫无形象的男人,对着陈望深深一揖:“陈老板,今日之恩,王安福铭记在心。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厚报!”

陈望摆摆手,目送王安福揣着银子,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雨幕中。然后他推着沉重的板车,在邻里诧异的目光中,将一车霉布拉回了家。

消息传得飞快。不过半日,整条街都知道陈望又“犯傻”了,花了五十两买了一堆发霉的破布。对面茶馆的刘掌柜摇着扇子嗤笑:“要我说,这陈望不是心善,是脑子有病!”西街的泼皮王二狗凑在杂货铺门口探头探脑,怪声怪气地喊:“陈老板,这布留着做寿衣啊?够你们一家穿到下辈子喽!”

秀娘“砰”地关上门,将闲言碎语挡在门外。陈望在后院忙着搭晾布架子——雨暂时小了,天上甚至漏下一缕惨淡的阳光。他将布匹一匹匹摊开,霉味扑面而来,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仔细检查每匹布的霉损程度,分门别类摆好。

阿宁捂着鼻子跑出来:“爹,好难闻!”

“难闻也得闻。”陈望笑着摸摸女儿的头,“这些布晒干了,给你做新衣裳。”

“可是有黑点点……”

“爹有办法去掉。”

接下来的日子,陈望几乎长在了后院。天稍放晴,他就把布匹抬出来晾晒;雨一来,又急急忙忙收回去。他不知从哪弄来些土方子:用煮过的淘米水轻轻擦拭霉斑,用艾草熏蒸去味,用木槌细细捶打让布料恢复蓬松。秀娘也来帮忙,夫妻俩常常忙到深夜,手上都染了洗不掉的靛蓝色。

霉雨季终于走到尾声。六月初的一天清晨,陈望推开后门,看见久违的朝阳金灿灿地铺满院子。晾了一夜的布匹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顽固的霉斑在连日处理下淡了许多,布料经过反复拍打晾晒,竟恢复了七八成原先的柔韧。

他抚过一匹布的表面,触手温软。忽然想起父亲说过:松江布之所以名贵,是因为棉好、工艺好、染工好。好布就像好人,经得起磨难,洗去污浊,本色还在。

身后传来脚步声,秀娘端着一碗热粥走过来。“当家的,歇会儿吧。”她将粥递上,目光落在那些布匹上,忽然轻“咦”一声,“这些布……好像真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陈望喝着粥,心里渐渐有了底。这些布哪怕卖不上原价,按次布处理,一匹卖二三两银子,也能回本甚至小赚。更重要的是,他帮了一个可能真走投无路的人,这让他心里那处因被骗而生的疙瘩,松动了些许。

黄昏时分,最后一道阳光穿透云层,将雨丝染成金色。陈望和秀娘并肩站在后院,看着满院子晾晒的布匹在金光中微微飘动,像一片安静的、蓝色的海洋。

“秀娘,”陈望忽然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信我。”

秀娘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都粗糙,都带着劳作的痕迹,但握在一起时,温暖而踏实。

远处传来归航的船笛声,悠长辽远。梅雨季结束了,夏天就要来了。而这院子里的六十五匹棉布,即将迎来它们谁也无法预料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