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战前夜风云聚(2 / 2)

靠岸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汉子将船系在一棵老柳树下,跳上岸,伸手拉张文:“二公子,我只能送到这儿了。往前五里有个驿站,那里有去幽州的商队,你跟着他们走。”

张文握住汉子的手:“张平大哥,多谢。”

这张平是张家的家生子,父亲是张佑的马夫,母亲是厨娘,一家三代都姓张。昨夜就是他冒死从邺城送回情报,今夜又冒险送张文渡河。

“二公子客气了。”张平咧嘴一笑,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家主对我家有恩,这是我该做的。”

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面饼,塞给张文:“路上吃。幽州冷,公子多保重。”

说完,他跳回船上,竹篙一点,小船又滑入黑暗中。

张文站在岸边,望着消失在晨雾中的船影,久久不动。怀中的面饼还带着体温,就像父亲最后拍他肩膀时,手掌的温度。

他转身,沿着泥泞的小路向北走去。

走了约莫一里,身后忽然传来隆隆的声响。

张文猛地回头。

只见张氏堡的方向,天际被火光染红。那不是朝霞,是成千上万支火把汇聚成的光海。光海中,隐约可见巨大的黑影在移动——是楼车,是投石机,是冲车组成的攻城阵列。

战鼓声穿透晨雾,沉闷如雷,一声接一声,敲在人心上。

张文腿一软,跪倒在泥地里。

他知道,那是进攻的前奏。父亲,大哥,二叔,三叔公,堡里三千多人……他们的人生,都将在这个清晨,被那战鼓声彻底改变。

而他,这个张家二公子,却只能在这里,远远地看着。

“父亲……”张文将脸埋进泥土,泪水汹涌而出。

许久,他抬起头,擦干眼泪,将面饼小心包好,塞进怀里。然后起身,继续向北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他没有回头。

不能回头。

辰时初刻,张氏堡外。

曹军大营,战鼓擂响第三遍。

曹操全身披挂,站在中军高台上。他穿着明光铠,胸前的护心镜在晨光下泛着冷光,猩红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左手按着剑柄,右手扶着栏杆,俯瞰着下方如林的军阵。

两万大军已经列阵完毕。

东面是主力攻城阵列:二十架配重炮车排成三排,每架炮车需要三十名士兵操作,绞盘转动时发出的嘎吱声令人牙酸。炮车后方是八座五丈楼车,如同移动的堡垒,每座楼车可载五十名弓弩手。再往后是四辆冲车,车首包铁,撞角狰狞。

西面,王匡的两千郡兵也已就位。这些郡兵大多神情复杂,不少人低头不语——他们都是钜鹿本地人,有些甚至跟张家沾亲带故。

南面是曹仁的陷阵营和夏侯尚的弓弩手,此刻偃旗息鼓,潜伏在洼地中。

北面临河,只留了五百人警戒。

“明公。”戏志才登上高台,低声道,“一切就绪。”

曹操点头,望向堡墙。

张氏堡墙头,此刻也站满了人。张佑披甲持刀,站在东墙正中的望楼上。张武、张猛分立两侧,部曲们张弓搭箭,滚木擂石堆积如山。

双方隔着三百步的距离,沉默对视。

空气凝固如铁。

忽然,堡墙上升起一面大旗。白底黑字,上书八个大字:

“田在人在,田亡人亡。”

字迹淋漓,墨色犹新。

曹军阵中,一阵骚动。

曹操眯起眼睛,缓缓抬手。

令旗官举起红旗。

“炮车——”传令兵纵马奔驰,拖长声音高喊,“准备——”

二十架炮车的绞盘同时转动,绳索绷紧,抛竿缓缓压下。士兵们将百斤重的石弹放入皮兜,后退,等待。

“放!”

令旗挥下。

二十个绞盘同时释放。

巨大的声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不是一声,而是二十声闷雷同时炸响。抛竿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二十枚石弹如陨星般升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砸向堡墙。

第一波石弹大多砸在墙前,激起漫天尘土。但有三枚命中了目标。

轰!轰!轰!

东墙中段,三处垛口同时崩塌。砖石飞溅,烟尘冲天,墙后传来惨叫和惊呼。

堡墙上,张佑脸色煞白,却死死咬着牙,拔刀高呼:“稳住!弓手还击!”

张家弓手鼓起勇气,向炮车方向抛射箭矢。但距离太远,箭矢飞到一半就无力坠落。

第二波石弹装填完毕。

“放!”

又是二十声闷雷。

这一次,有七枚命中。一段三丈宽的墙垣轰然倒塌,露出后面的夯土。守军慌忙搬运木石,试图堵住缺口。

“楼车,前进!”曹操再次下令。

八座楼车在士兵的推动下,开始缓缓向前移动。每座楼车都有轮子,但移动缓慢,如同巨兽匍匐前行。楼车上的弓弩手已经开始放箭,箭雨如蝗,压制墙头守军。

堡内,张猛嘶声大吼:“火油准备!等楼车靠近,浇下去,点火!”

藏兵洞里,二十个壮汉掀开油桶,用木瓢舀出黏稠的黑色液体,装入陶罐。他们手在发抖——这东西一旦点燃,就是不死不休。

战场西侧,王匡看着这一幕,脸色变幻。副将低声问:“郡尉,我们……真的打?”

“打。”王匡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但别真打。弓箭往天上射,冲车慢点推,做做样子就行。”

“可是曹将军那边……”

“顾不上了。”王匡望向堡墙,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张佑对我有恩,我不能亲手破他的堡。但朝廷大义在曹,我也不能违抗军令。两难……两难啊!”

他长叹一声,挥手:“进攻吧。记住,雷声大,雨点小。”

郡兵们松了口气,鼓噪着向前推进,但脚步明显迟缓。

高台上,戏志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低声道:“明公,王匡在放水。”

“预料之中。”曹操神色不变,“本来也没指望他。东墙攻势如何?”

“张家抵抗顽强,但炮车已打开三处缺口。楼车再前进五十步,就能搭上墙头。”

“让楼车加快速度。”曹操看向日晷,“辰时三刻,我要看到我军登城。”

“诺!”

令旗再变。

战鼓节奏加快,如疾风骤雨。

八座楼车加速推进,最前方的一座距离堡墙已不足二十丈。楼车顶层的弓弩手疯狂放箭,压制得墙头守军抬不起头。

张猛眼睛血红,抱起一个火油罐,嘶声大吼:“浇——”

“哗啦!”

第一罐火油泼下,淋在楼车顶层的牛皮上。紧接着是第二罐、第三罐……

“点火!”

火箭射出。

轰!

烈焰腾空而起,瞬间吞没了楼车顶层。惨叫声从火焰中传来,着火的士兵纷纷跳下,如同火人坠地。

但后面的楼车没有停下,继续推进。

第二座、第三座楼车相继搭上墙头。跳板放下,曹军重甲士蜂拥而出,与守军展开血腥的白刃战。

东墙,陷入混战。

而就在此时——

东南角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不是炮车的轰鸣,而是一种更尖锐、更撕裂的声音,仿佛天地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所有人为之一怔。

曹操猛地转头,看向那个方向。

只见张氏堡东南角的墙垣,在巨响中轰然塌陷,露出一个三丈宽的缺口。烟尘冲天而起,碎石如雨落下。

缺口处,曹仁一马当先,率陷阵营如潮水般涌入。

堡内,警钟疯狂敲响。

张武脸色大变:“东南角!东南角破了!预备队,跟我上!”

但已经晚了。

夏侯尚的一千弓弩手在缺口外列阵,箭矢如暴雨般倾泻,压制得守军无法靠近。曹仁的陷阵营如一把尖刀,直插堡内腹地。

高台上,曹操缓缓吐出一口气。

“大局已定。”

他走下高台,翻身上马,看向戏志才:“传令:降者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我要张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战鼓声更急,如催命符般响彻天地。

张氏堡内,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而堡外北方,五里外的官道上,张文终于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故乡的方向。

他看见浓烟升起,听见杀声隐约。

然后转身,汇入北去的商队,再也没有回头。

晨光彻底照亮大地,将血色与火光,一同涂抹在这个注定载入史册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