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类进化计划”的简报泄露了。
不是完整的计划书,而是一份残缺的、带着明显拼接痕迹的文档,在凌晨三点二十二分突然出现在联邦公共信息网络的匿名论坛上。文档标题用醒目的红字标注:
“绝密:联邦政府正在秘密制造“基因改造人”,以对抗低语者为名,行违背人伦之实!”
短短四小时内,文档浏览量突破三千万次。
早晨七点,新希望城中央广场已经聚集了超过五万人。人群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地瞻仰纪念碑,而是举着自制的标语牌,声音此起彼伏:
“人类不是实验品!”
“拒绝基因改造!我们是人,不是武器!”
“江辰元首在哪里?我们需要真相!”
人群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被簇拥着站上临时搭建的讲台。她是“人类尊严守护联盟”的发起人,名叫沈淑华,八十四岁,废土时代幸存者,曾经在希望堡的第一所学校任教三十年。她的儿子在银心之战中牺牲,孙女刚刚在灵能普及化中觉醒了A级天赋。
“我教了一辈子书,”沈淑华的声音通过简陋的扩音器传开,嘶哑但坚定,“我教孩子们数学、物理、历史,教他们什么是勇气,什么是责任,什么是……为人。”
她举起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她和儿子在希望堡第一个建成日的合影,照片里的年轻人笑得灿烂。
“我儿子牺牲前,最后一次通讯里跟我说:‘妈,我们打仗,是为了让后来的人不用打仗。’可现在呢?我们不仅让孩子们去打仗,还要改造他们的身体,他们的基因,让他们变成……更擅长打仗的‘东西’?”
人群中响起愤怒的附和声。
“没错!这是违背自然的!”
“低语者是敌人,但我们不能为了对抗敌人,就变成另一种怪物!”
“江辰元首不会同意这种事的!他一定是被蒙蔽了!”
沈淑华擦了擦眼角,继续说:“我孙女上周觉醒了灵能,她很兴奋,说以后要上前线。我问她:‘小晴,如果你变得更强,但不再是你自己了,你还愿意吗?’她愣住了,答不上来。”
她看向广场对面那座高耸的联邦议会大厦。
“所以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是要反对联邦,不是要背叛牺牲者。我们只是要一个答案——”
“当我们在对抗黑暗时,我们究竟在保护什么?”
“是在保护人类这个物种的延续,还是在保护那些让我们成为‘人’的东西——我们的选择,我们的不完美,我们的……人性?”
掌声雷动。
许多人流下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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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议会大厦紧急会议厅。
雷娜站在全息投影前,屏幕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各星区的实时抗议画面、网络舆情分析、军方压力报告、以及科学院“起源”实验室的监控影像。
“情况在失控。”社会调查部部长声音急促,“全联邦已经有超过七十个城市出现抗议集会,参与人数预估超过两百万。更严重的是,军队内部也开始出现分歧——至少三个边境驻防师的指挥官联名发来询问函,要求确认‘新人类计划’的真实性。”
“泄密源头查到了吗?”雷娜的声音冷得像冰。
“还没有。文档上传的IP地址经过十七层跳转,最终指向一个废弃的民用通讯卫星,没有可用线索。技术部门判断,泄密者很可能是内部人员,而且权限不低。”
雷娜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十二位最高委员会成员,七位军方代表,五位科学院负责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有愤怒,有焦虑,有怀疑,还有几个人……在刻意回避她的视线。
“周明远院士,”她点名,“计划推进到什么阶段了?”
周明远站起来,脸色苍白但镇定:“基因模板提取和初步设计已经完成。第一批一百名志愿者的基因适配性测试正在进行,预计七十二小时内可以确定最终人选。艾尔达灵族的技术支持协议已经起草完成,瑟兰迪尔大师表示随时可以签署。”
“还能继续推进吗?”一位老议员问,声音颤抖,“在如此大规模的反对声浪下?”
“不能停下。”雷娜抢在周明远之前回答,“低语者的下一次攻击可能就在几天内,江辰元首最多还能支撑十二天。我们没有时间等待民意统一。”
“可这是违背伦理的!”另一位议员拍桌而起,“改造人类基因,创造所谓的‘新人类’——这和低语者侵蚀我们的灵魂有什么区别?都是在改变我们的本质!”
“区别在于,”雷娜一字一句地说,“一个是被动的污染和扭曲,一个是主动的选择和进化。”
她调出江辰的医疗数据,放大胸口的侵蚀区域。
“看这里。低语者在做什么?它在强行重写江辰的基因和灵魂信息,把他变成连接虚空的‘门户’。这个过程没有选择,没有同意,只有强制的转化。”
她又调出“新人类计划”的基因编辑方案。
“而我们呢?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用最先进的技术,优化人类的基因,提升对灵能的适应性,增强对虚无侵蚀的抵抗力。每一个步骤都有完整的理论基础,每一个志愿者都签署了知情同意书。”
她环视会议室。
“我知道伦理问题很重要。但我想请问各位:当生存成为问题时,伦理的边界在哪里?”
“如果为了保护‘人类是什么’的定义,我们最终让人类灭绝了,那么那个定义还有什么意义?”
会议室陷入死寂。
只有全息屏幕上,广场抗议人群的呐喊声隐约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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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邦总医院地下七层,重症监护室。
江辰躺在病床上,胸口那片灰黑色的侵蚀区域比昨天又扩大了零点三毫米。监控仪器显示,他的灵魂稳定性指数已经跌到0.41,距离彻底崩溃的阈值0.30越来越近。
病床边,莉亚娜正在进行例行的灵能扫描。
她的手指悬停在江辰额头三厘米处,淡金色的灵能如同丝线般渗入他的意识深处。这不是治疗,而是监测——瑟兰迪尔要求每天两次确认转化进程。
在灵能的感知中,江辰的灵魂像一片正在崩塌的星空。
原本璀璨的意识节点一个接一个暗淡、扭曲,被紫黑色的侵蚀所覆盖。但在最深的核心处,一点微弱但倔强的银白色光芒依然在闪烁,像暴风雨中不肯熄灭的灯塔。
那是江辰的“自我”。
是他用三百年时间锤炼出的、不可磨灭的意志核心。
莉亚娜能感觉到,那个核心正在和侵蚀进行着无声的、惨烈的战争。每一秒都有部分记忆被吞噬,每一秒都有情感被扭曲,但核心本身——那个代表着“江辰是谁”的本质——依然死死坚守。
“你还在坚持,”她轻声说,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为什么?”
没有回应。
但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灵能波动,从江辰的核心传出,顺着她的灵能丝线反向传导,在她意识中投下一个画面——
三百年前,希望堡建成前夕的夜晚。
年轻的江辰和林薇站在还未完工的城墙上,望着废墟中零星的火光。
林薇问:“如果我们失败了,后人会怎么评价我们?”
江辰沉默了很久,然后说:“我不在乎后人怎么评价。我只在乎一件事——当我们站在历史的岔路口时,我们是否做出了那个……让后来的人,有资格评价我们的选择。”
画面消失了。
莉亚娜猛地收回手,踉跄后退,额头渗出冷汗。
那不是记忆的回放。
那是江辰的意识,在深度昏迷中,对她问题的回答。
“有资格评价我们的选择。”
她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江辰宁可在转化中承受无尽的痛苦,也不愿彻底沉沦。
为什么林薇宁愿冒险前往死亡星域,也不愿接受灵族的“治疗方案”。
因为他们要的不仅仅是“生存”。
而是有尊严的、有选择权的、属于人类的生存。
哪怕那个选择,是走向死亡。
“我懂了,”莉亚娜对着昏迷的江辰轻声说,“你们要的不是苟活,是胜利——以人类的方式。”
她擦掉眼角的泪水,转身离开监护室。
但在走廊里,她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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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广场的抗议人群边缘,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缓缓靠近。
是“山岳”。
他穿着病号服,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右臂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未愈合的伤疤。但他坐在轮椅上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不会倒下的雕塑。
抗议者们认出了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许多人向他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敬意,有同情,也有质疑。
沈淑华从讲台上走下来,来到他面前。
“陈铁山同志,”她叫出他的本名,“我知道你报名了那个计划。作为你母亲当年的老师,我想问一句:为什么?”
“山岳”抬起头,看着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记得她——当年希望堡小学最严厉也最慈祥的沈老师,他母亲病重时,是沈老师每天来家里补课,让他没有落下学业。
“沈老师,”他的声音沙哑,“我母亲如果还活着,今年该七十六岁了。”
沈淑华愣住了。
“她在废土时代感染辐射病,我十二岁那年,她走了。”山岳平静地说,“死前她拉着我的手说:‘铁山,妈看不到未来了。但你要活下去,要替妈看看,人类到底能不能……走出这片废墟。’”
他转动轮椅,面向人群。
“我替她看了。我看到了希望堡建立,看到了联邦成立,看到了人类飞出太阳系,看到了我们在银河中心跟怪物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