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神色却依旧沉稳:“伯言莫急。陇右战事初起,影响传到荆北尚需时日。眼下最要紧的,仍是困死樊城,防备司马师骑兵,并关注编县方向。陈砥那边,可有新消息?”
正说着,一骑快马飞驰入营,正是陈砥派来的信使。
“报!陈都督急报!司马师骑兵主力约三千,绕道绿林山,已于五月初三夜突然出现在编县城下,发起勐攻!苏飞将军据城死守,激战一夜,击退敌军。然魏骑不退,仍在城外游弋。陈都督已率部回援,但被魏军偏师阻于途中,正激战。陈都督请牧州定夺!”
帐中气氛顿时一紧。司马师果然冒险突击编县!
时间回溯到五月初三夜。
编县城头,火把通明。苏飞全身披挂,手提环首刀,在城墙上来回巡视。马谡则坐镇县衙,协调民夫运送守城物资。
自从陈砥西进,苏飞便提高了警惕,加派哨探,加固城防,尤其是对北面、西面山林方向。陈砥临走前留下的几百降卒,被他打散编入各队,由老兵带领。
当夜子时,北面山道上突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紧接着,无数火把如同鬼火般亮起,三千魏军精骑如同旋风般卷到城下!
“敌骑夜袭!准备战斗!”苏飞厉声大吼,亲自擂响战鼓。
城头顿时警锣四起,士卒们各就各位。弓弩手张弓搭箭,滚木擂石就位,金汁(煮沸的粪便毒液)也已架起大锅烧沸。
司马师一马当先,看着眼前并不高大的编县城墙,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光芒。他这招奇袭,关键在于速度与突然性。只要能在守军完全反应过来前登城,便有极大把握破城。
“下马!架云梯!先登者,赏千金,官升三级!”司马师挥剑下令。
魏骑纷纷下马,扛着简易云梯,在盾牌掩护下冲向城墙。他们皆是精锐,动作迅猛。
然而,苏飞早有准备。城头箭雨第一时间泼洒下来,虽然夜间准头欠佳,但密度极大。更致命的是滚木擂石和金汁。沉重的圆木、石块从城头砸落,在人群中碾出血路;滚烫恶臭的金汁倾泻而下,沾着非死即伤,惨叫声瞬间响彻夜空。
第一波攻击受挫,司马师毫不气馁,催动后续部队继续强攻。他深知时间宝贵,必须在陈砥回援前拿下此城。
战斗从子时持续到寅时,魏军发动了四次冲锋,伤亡已近五百,却只在城头打开几个小缺口,很快被守军以命相搏堵住。编县守军同样伤亡不小,但士气未堕。苏飞身先士卒,哪里危急就出现在哪里,刀下已不知斩了多少攀城魏卒。
天色将明,司马师望着依旧巍然耸立的城墙和城头那面猎猎作响的“陈”字旗,脸色铁青。他低估了守军的顽强和准备。奇袭已失其“奇”,强攻坚城非骑兵所长。
“少将军,东方发现烟尘,似有兵马接近!可能是陈砥回援!”斥候急报。
司马师咬牙,知道事不可为。若被陈砥与守军内外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收兵!向西撤退,退回绿林山!”他恨恨地看了一眼编县城头,调转马头。
魏骑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城下数百具尸体和一片狼藉。
城头,苏飞拄着刀,大口喘气,看着退去的魏骑,心中稍定。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陈都督的回援,以及魏军自身攻坚不利,迫使司马师放弃了这次冒险。
很快,陈砥率军抵达城下。他得知魏骑已退,并未急于追击,而是先入城查看情况,慰问守军,处理伤亡。
“苏飞,守得好!”陈砥拍着苏飞的肩膀,“此战过后,司马师短时间内应无力再袭。你部伤亡如何?”
“阵亡三百余,重伤两百,轻伤无数。”苏飞声音沙哑,“魏军遗尸约五百,伤者应更多。”
陈砥点头:“以守城对骑兵突击,此战果已属难得。立刻救治伤员,修补城墙,多备火把哨探,防止敌军去而复返。另外,将战况详细写成战报,飞报江陵赵牧州。”
处理完编县事宜,陈砥并未停留,次日便再次率军西出。他要趁司马师新败,进一步压迫其活动空间,并与陆逊在樊城以北布设的疑营形成夹击之势,彻底消除这支骑兵对主战场的威胁。
当编县攻防战的详细战报和陇右出兵的紧急军情,几乎同时送到洛阳大将军府时,司马懿的脸色终于彻底阴沉下来。
贾逵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司马师……莽撞!”司马懿将关于编县战报的竹简重重拍在案上,“三千精骑,折损近三成,却寸功未立!奇袭不成,反损兵折将,徒惹人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又拿起郭淮和曹真送来的陇右军情,目光更加阴鸷。
“严颜……姜维……诸葛亮卧病在床,还能布下此局,果然不能小觑。”司马懿缓缓道,“陇右一乱,曹真便坐不住了。他想分兵西援?”
“曹将军确有请示,言陇右若乱,关中不稳,恐影响大局,询问是否可从宛城或樊城方向酌情抽调兵力西向,以安定后方。”贾逵低声答道。
“糊涂!”司马懿冷哼一声,“此正诸葛亮所求!荆北战局已牵制我大军,若再分兵西顾,樊城、宛城压力骤减,赵云、陆逊岂会放过机会?届时东西两线皆危!”
他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在陇右、荆北、宛城之间来回移动。手指最终点在“陇右”区域。
“告诉曹真,宛城一兵一卒不可动!让他安心守城,陇右之事,我自有安排。传令郭淮:严颜主力,可凭坚城挫其锐气,不必急于求战。重点在于清剿姜维这支偏师!增调安定、北地郡兵马,配合天水驻军,务必封锁陇山通道,将姜维困死在陇西,寻机歼灭!羌胡部落,许以钱粮官爵,进行分化安抚,不可使其尽数倒向蜀军。”
“诺!”贾逵记下,又问,“那樊城方向……徐晃将军那边,粮草恐怕……”
“从襄阳想办法。”司马懿决然道,“令胡质,不惜代价,组织死士,夜间以小船、羊皮筏子,分批偷运粮草过江接济樊城。能运多少是多少,至少要让徐晃看到希望,坚持下去。”
“那司马师少将军所部……”
“令其收缩至邓县,休整补充,监视当阳、编县方向即可,不得再行险招。”司马懿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疲态,“荆北战局,已不容再有闪失。告诉张貉,永昌那边,暂停一切刺激观察,严密防护,绝不能让西南再出事端!”
一道道指令从洛阳发出,试图稳住四面起火的局势。但司马懿心中清楚,诸葛亮的这一记“围魏救赵”,确实打在了他的软肋上。东西两线作战,兵力捉襟见肘。现在,就看是樊城先撑不住,还是陇右先被蜀军搅乱,亦或是……他能否在僵持中,寻到那一线反击的战机。
而此刻的陇西群山之中,姜维在取得洮阳戍小胜、赢得羌人初步支持后,并未急于扩大战果,反而如同泥鳅般滑不熘手,忽东忽西,今日袭扰粮队,明日佯攻小城,后日又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郭淮调集的围剿部队疲于奔命,却连姜维主力的影子都难以抓住。
陇右的惊雷刚刚炸响,其连锁反应,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荆北、向着洛阳、向着整个天下战局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