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新沉默几秒:“去年冬天,下大雪。有个新来的骑手,电动车没电了,又冷又饿,在咱们店里坐了三个小时。我给他泡了面,充电。
他走的时候说:‘杨哥,我本来今天想辞职的,太苦了。但现在我觉得,还能再坚持坚持。’”
叶伟又看向周小小。
周小小轻声说:“我怀孕初期,孕吐严重,不能闻油烟味。
芳姨知道了,每天中午给我送她自己熬的小米粥。她说:‘小小,你照顾叶伟和那么多骑手,也得有人照顾你。’”
仓库里很安静。
“所以,咱们的初心,不是卖多少瓶水,不是赚多少钱。”
叶伟慢慢说,“是让骑手知道,这条路上有个地方,累了能歇脚,伤了能包扎,难过了有人听。
是让像芳姨那样的老人知道,她们还能被人需要。是让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活着,还能帮到别人。”
他停顿了一下。
“吴小宇降价,王德发抢生意,这些事,恶心,但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
是我们自己忘了为什么出发,开始互相埋怨,开始怀疑彼此,开始为了几毛钱的利润吵得脸红脖子粗。”
唐薇低下头。
“今天上午,我在店里,看着对面帐篷,确实慌。”叶伟坦白说。
“我怕客人被抢光,怕店开不下去,怕这三年的心血白费。但我更怕的是,因为慌了,我就开始跟王德发一样,不择手段,忘了底线。”
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
“所以,咱们不降价。”
几个人都抬头看他。
“咱们不但不降价,还要涨价。”叶伟说。
“涨价?!”唐薇惊呼。
“矿泉水,从两块涨到两块五。”叶伟说,“泡面,从六块涨到七块。”
杨建新皱眉:“叶哥,这……”
“听我说完。”叶伟抬手,“涨价多出来的钱,全部放进‘骑手应急基金’。
以后任何骑手,遇到急事——家人生病、意外受伤、孩子学费交不上——只要核实情况,都可以从这个基金申请补贴,最高一千块,不用还。”
所有人都愣住了。
“基金账目完全公开,每月贴在店里墙上,谁都可以看。”叶伟继续说,“捐多少钱,发出去多少钱,还剩多少钱,一笔一笔清清楚楚。”
唐薇眼睛亮了:“这……这能行吗?”
“试试看。”叶伟说,“咱们要跟王德发比的,不是谁东西卖得便宜,是谁真心对骑手好。
他送一瓶水,是饵,要钓的是骑手的数据和关注。咱们涨五毛钱,是实实在在的应急钱,能救急。”
杨建新想了想,点头:
“有道理。骑手不傻,账算得清。一瓶水便宜五毛,一天喝两瓶,省一块。但万一家里出事,咱们能拿出一千块救急。哪个值?”
“而且,”老赵兴奋地说,“这基金是咱们自己的兄弟帮兄弟!比那些老板的施舍强多了!”
“对!”小李说,“我第一个捐!这个月跑单多的两百块,我捐了!”
“我也捐!”
气氛一下子热了起来。
叶伟笑了,但很快收起笑容:“但是,这个办法也有风险。
第一,可能真有骑手因为涨价不来了。第二,基金的钱怎么管,谁来审批,得立规矩。第三,王德发肯定会使坏,说不定会造谣说咱们圈钱。”
“不怕。”周小小开口,声音清晰。
“账我来管,每一笔进出我都记清楚,随时可以查。审批可以成立个小委员会,叶哥、建新、薇薇,再加两个骑手代表。”
唐薇立刻说:“我同意!规矩咱们一起定,定死了谁也不能改!”
杨建新点头:“骑手代表我提议老赵和阿亮,他俩人实在,兄弟们服。”
老赵和阿亮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叶伟拍板,“明天开始涨价。今晚咱们把基金的管理细则拟出来,明天贴墙上公示。”
“那吴小宇那边……”小斌问。
“让他摆。”叶伟说,“咱们不拦,也不看。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
正说着,仓库门被推开。芳姨牵着乐乐站在门口。
“妈妈!爸爸!”乐乐跑进来。
周小小抱住儿子:“芳姨,您怎么来了?”
“乐乐说想你们,我带他过来看看。”芳姨走进来,看看这一仓库的人,笑了,“哟,开会呢?”
“芳姨。”叶伟走过去,“正好,跟您说个事儿。”
他把涨价和基金的想法说了一遍。
芳姨听完,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叠整整齐齐的百元钞票。
“这是一千块,我捐。”她说。
“芳姨,这不行!”叶伟连忙推辞,“您退休金也不多……”
“拿着。”芳姨把钱塞进叶伟手里,“我老了,花不了什么钱。这钱放在我这儿,就是张纸。放在你们那儿,说不定能救条命,值。”
她顿了顿,又说:“小叶,你这法子好。人活一世,不能光看着眼前几毛钱的便宜。得看长远,看良心。”
叶伟握着那叠还有体温的钱,喉咙发紧。
“谢谢芳姨。”
“谢什么。”芳姨摸摸乐乐的头,“你们这些孩子,是在做好事。好事,就得支持。”
乐乐仰头看着叶伟:“爸爸,我也捐。”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猪存钱罐——塑料的,已经摔裂了,用透明胶带粘着。
“这里面有五十二块三毛。”乐乐认真地说,“都给爸爸,帮叔叔。”
叶伟蹲下来,接过那个轻飘飘的存钱罐,感觉有千斤重。
“好。”他声音有点哑,“爸爸替叔叔们谢谢乐乐。”
仓库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唐薇又开始掉眼泪,这次是笑着哭的。杨建新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老赵、小李、阿亮,这几个糙汉子,眼圈都红了。
小斌突然说:“叶哥,我有个想法。”
“说。”
“咱们可以在店里弄面‘爱心墙’。”小斌比划着,“谁捐了钱,不用写名字,就写‘一个骑手’、‘一个邻居’、‘一位老人’。
捐了多少也不写,就贴一张小卡片。卡片多了,墙就满了。让大家看见,有多少人在支持这件事。”
“好!”唐薇立刻赞成,“这个我来弄!我明天就去买卡片!”
杨建新点头:“墙我来刷,刷成暖黄色,看着舒服。”
“那我负责写公告。”周小小拿出本子,“把基金的章程、管理办法、监督方式,全部写清楚,打印出来。”
“我去跟骑手兄弟们说。”老赵拍胸脯,“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点面子的。”
“我跟你一起。”小李说。
“也算我一个。”阿亮说。
叶伟看着这一张张脸,突然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王德发?吴小宇?价格战?
来吧。
我们这群人,是在泥坑里互相拽着爬出来的。我们见过最脏的,也守着最干净的。
你们不懂。
下午四点,仓库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男人。一个四十多岁,穿着商务夹克,手里提着公文包。一个年轻些,戴着眼镜,拿着平板电脑。
“请问,叶伟先生在吗?”中年男人开口。
叶伟站起来:“我是。”
“叶先生您好。”男人递上名片,“我是区民政局社区服务科的张科长。我们了解到您这里开展的骑手服务项目,非常感兴趣。
区里最近在推‘暖城行动’,想扶持一批社区便民示范点。您看,咱们能不能谈谈合作?”
所有人都愣住了。
叶伟接过名片,还没说话,戴眼镜的年轻人补充道:
“叶先生,我们在网上看到了您在国际论坛的发言视频,也看到了今天上午……对面摊位的视频。
我们领导说,这种时候,政府应该支持真正做实事的民间力量。”
张科长点头:“我们可以在政策允许范围内,提供场地支持、少量资金补贴,还有……合法的资质背书。
至少,能让某些商业竞争对手,不敢用不正当手段打压你们。”
叶伟看着名片,又看看张科长真诚的脸。
“谢谢。”他说,“我们……需要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