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了。”老骑手笑，“在你们这儿包扎的，好得快。”
芳姨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芳奶奶！”乐乐跑过去。
“哎，乖。”芳姨把保温桶递给周小小，“今天炖了排骨汤，给你们加点菜。”
“芳姨您又……”周小小无奈。
“我乐意。”芳姨在柜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看着店里热闹的景象，“我就爱看这儿人多，热闹，有人气。”
三年过去，芳姨的头发全白了，但精神很好。她成了“骑手之家”的编外成员，隔三差五来送吃的，跟骑手们聊天。
骑手们也把她当自家老人，谁回老家带了特产，都会给她留一份。
这种关系，不是亲情，胜似亲情。
晚上八点，店里人少了些。
叶伟和周小小在柜台后对账。乐乐在儿童区玩积木。
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陈总。
他穿着休闲夹克，没带秘书，自己一个人来的。
“陈总？”叶伟意外，“您怎么来了？”
“路过，来看看。”陈总笑笑，环视店内，“不错，比三年前更像个家了。”
三年前，“骑手之家”最困难的时候，陈总匿名捐了十万块。
叶伟后来才知道，那笔钱救了急——当时供货商被王德发威胁要断供，必须现款结算。没有那十万，店可能真倒了。
“一直想当面谢谢您。”叶伟诚恳地说。
“不用谢。”陈总摆摆手，“我是商人，投资看回报。你这儿，回报的是人心。比什么都值。”
他在休息区坐下，要了杯白开水。
“叶伟，有没有想过，把‘骑手之家’做成连锁品牌？”陈总问，“我可以投资。”
叶伟和周小小对视一眼。
“陈总，我们现在有八家店了。”周小小说。
“我知道。”陈总点头，“但那是社区店。我说的是真正的品牌连锁——统一标识，统一管理，开到每个城市去。让全国的骑手，都能有个像样的歇脚处。”
叶伟沉默。
这个提议，三年前他也许会心动。但现在……
“陈总，谢谢您的好意。”叶伟缓缓说，“但我们不想做大。”
“为什么？”陈总不解，“这是好事，可以帮更多人。”
“是好事，但不适合我们。”叶伟说。
“我们现在八家店，每家店的店长都是老骑手出身，他们都把店当自己家管。骑手进去，认识店长，认识店员，能叫出名字。这是‘家’的感觉。”
他顿了顿：“如果做成连锁，标准化，流程化，那就成了‘店’。骑手进去，是‘顾客’，不是‘家人’。味道就变了。”
陈总若有所思。
“我们不是做生意，陈总。”周小小接话，“我们是在过日子。过日子，就得有烟火气，有人情味。”
陈总看着他们，看了很久，然后笑了。
“我懂了。”他说，“是我俗了。你们这样……挺好。”
他喝完水，起身要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我儿子今年大学毕业，想来你们这儿当志愿者，行吗？”
“随时欢迎。”叶伟说。
陈总走了。
周小小碰碰叶伟的胳膊：“真不做连锁？”
“不做。”叶伟握住她的手，“这样挺好。钱够花，店能开，儿子健康，你在身边。还要什么？”
周小小笑了，靠在他肩上。
晚上九点半，打烊时间。
店里只剩自己人。唐薇、杨建新、小斌、老赵、小李、阿亮，都来了。芳姨也在。
大家围坐在长桌边，吃芳姨带来的排骨汤，还有周小小煮的面。
乐乐已经困了，趴在叶伟腿上打哈欠。
“叶哥，下个月我闺女过生日，你们都来啊。”唐薇说，“她非要乐乐哥哥去。”
“去，肯定去。”叶伟笑。
杨建新给芳姨盛汤：“芳姨，您尝尝这个，我老家寄来的腊肉。”
“好，好。”芳姨笑呵呵。
小斌在跟老赵吹牛：“赵哥，我昨天跑了六十二单，破纪录了！”
“六十二单？你小子不要命了！”
“年轻嘛，就得拼！”
灯光温暖，笑声不断。
叶伟看着这一幕，心里满满的。
三年前，他带着乐乐送外卖，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活得像个影子。那时候他想，这辈子就这样了，能把乐乐养大就行。
现在，他有家了。不只是他和乐乐的小家，还有眼前这一大家子。
这些人，有的是曾经的同事，有的是曾经的客人，有的是曾经的陌生人。因为一家小店，聚在一起，成了家人。
“爸爸。”乐乐迷迷糊糊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开这样的店。”
“好啊。”叶伟摸摸儿子的头，“开很多很多家，让所有在路上跑的人，都有地方歇脚。”
乐乐睡着了。
周小小接过儿子，轻声说：“我抱他上楼睡。”
“嗯。”
周小小抱着乐乐上二楼。唐薇帮着收拾碗筷，杨建新拖地，小斌擦桌子。芳姨坐在椅子上打盹。
叶伟走到门口，推开玻璃门。
夜晚的海市，灯火璀璨。远处高楼林立，近处老城区安静祥和。铁轨上有夜班列车驶过，发出规律的轰隆声。
街上还有骑手在跑单，电动车的尾灯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道流光。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从一家快要倒闭的小店，到八家有人情味的“家”。
从被人欺负的懦弱父亲，到被人尊敬的“叶哥”。
从觉得活着没意思，到觉得每一天都值得。
叶伟深深吸了一口气。
凉爽的夜风灌进肺里，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味道——汽车的尾气，路边摊的烟火，铁轨的锈迹，还有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桂花香。
“叶哥，锁门了？”杨建新在身后问。
“锁吧。”
卷帘门缓缓拉下，最后一线灯光被隔绝。
但叶伟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门会再次打开。
热水会烧开，冰柜会运转，药箱会补满。
骑手会来，老人会来，孩子会来。
日子会继续。
这个城市很大，很冷，很现实。
但总有一些角落，亮着暖黄色的灯。
总有一些人，在互相取暖。
总有一些事，值得你每天醒来，继续往前走。
叶伟转身，走进夜色。
身后，“骑手之家”的招牌在黑暗中静静立着。
它很小，但很亮。
像一颗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