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蘅已替影公裹了层浸过醒神草汁的粗布,押着人往御苑掌院处去。
影公的头垂在胸前,发梢沾着夜露,像是根被霜打蔫的芦苇。
掌院的偏厅里飘着沉水香,老妇人正用银剪修剪案头的素心兰。
见苏蘅进来,剪子“咔”地一声剪断花茎:“苏姑娘好大的胆子,擅自动用护园藤阵?”
苏蘅将影公推至廊下,看他瘫在青石板上抽搐两下,才屈膝福身:“影公昨夜擅闯禁园,藤阵是护园规矩,非是民女越权。”她余光瞥见李德全缩在门侧,官靴上的朱砂渍在晨光里发暗。 掌院的指甲敲了敲桌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指节嶙峋,指甲盖里还沾着兰泥,“去年小太监拾瓦片被打,你可知为何?御苑的事,要由御苑自己查。”苏蘅喉间发紧。
她想起影公玉牌上的血字,想起李德全靴底的腥红,突然福得更低些:“民女只是怕……”她抬眼时眼底浮起惶惑,“怕真出了什么事,误了祭典。”
掌院的眉峰动了动。祭典是皇帝亲点的“万芳宴”,要向天下展示御苑灵植之盛。
她盯着苏蘅腕间若隐若现的藤纹,突然冷笑:“你倒是会挑由头。”她挥了挥手,“影公交给内廷审,你退下。”
李德全立刻上前拖人,影公的后脑勺撞在石阶上,闷响惊飞了檐下麻雀。
苏蘅望着他被拖走的方向,见李德全弯腰时,袖中滑出半片朱红绢角——和藤心昨日“看”到的赤焰夫人裙角,纹路分毫不差。
“苏姑娘?”掌院的声音像根细针,“还不快去药园?今日要整理的雪参可等不得。”
苏蘅捏紧袖口,藤心在腕间轻轻发烫。
她应了声,转身时袖中滑落数根细如发丝的青藤——是她今早用露水草汁泡过的感应藤丝。 走过药园时,她假装被石凳绊了下,指尖迅速扫过每株灵植的茎秆:野菊、石竹、连最娇贵的玉露花,都在她触碰的瞬间,悄悄缠上了半根藤丝。
月到中天时,藤心突然在腕间绞成小团。
苏蘅正对着妆匣描眉,被这阵刺痛激得笔锋一歪,墨点在额角,倒像朵开败的墨菊。
她按住藤心,耳边响起细微的“簌簌”声——是藤丝传来的震颤,来自御苑西隅。
“三株千年雪兰……枯了?”她对着铜镜扯下外衫,换了件青灰短打,将藤心编成发绳绕在腕上。
推开窗时,夜雾漫进来,带着股甜腻的腥气,像极了腐烂的蜜。
西隅是御苑最偏僻的园子,平日锁着铜锁。
苏蘅贴着墙根走,脚边的狗尾草突然朝她弯下腰——藤丝在传递信息:前方二十步,有人。她刚要躲进假山,却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月光穿破雾霭,照见个穿月白锦袍的小身影,正踮脚去够雪兰的花枝。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发冠歪在脑后,腰间的长命锁晃得人眼晕。
“小公子?”苏蘅刚出声,那孩子突然捂住口鼻咳嗽起来。她这才闻见空气中浮动的甜腥更重了,像是掺了曼陀罗的香气。
“有毒!”苏蘅冲过去,从怀里摸出个青瓷瓶,拔开塞子往空中一洒。清心草露遇风散开,甜腥气顿时淡了几分。
孩子瘫坐在地,小脸涨得通红,却还抓着雪兰的枯叶不肯放:“姐姐,它在哭。”
苏蘅愣住。
她蹲下身,指尖轻触雪兰的茎秆——藤丝传来的记忆里,雪兰确实在“喊”疼。可这孩子如何能懂?
“它说……很冷。”孩子仰起脸,眼底泛着水光,“比冬天的冰窖还冷,冷得根都要碎了。”他指腹蹭过苏蘅腕间的藤心,“姐姐的藤藤在发热,像太阳。”苏蘅倒吸口凉气。
萧瑾,东宫最受宠的七皇子,她早有耳闻,却不想会在这深夜的禁园里遇见。更没想到,这孩子竟天生能感知植物的情绪——这等天赋,比她当年刚觉醒时还要纯粹。
“小皇子怎会来这儿?”她扯下外衫裹住萧瑾,触到他后颈的冷汗,“可是闻到异香?”
萧瑾点头,手指绞着她的衣袖:“我在东宫读书,突然闻到好香的味道,像阿母生前种的含笑花。可等我寻过来……”他打了个寒颤,“它不是香的,是苦的。”苏蘅握紧他的手。
藤心突然剧烈跳动,像有根冰针在扎她的血管。
她抬头望向雪兰后的影壁,那里的夜雾正凝成细小的冰晶,顺着砖缝簌簌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