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斯教授强忍着眩晕和虚弱,与戴丽立刻行动起来,利用通道内残存的、尚能工作的接口和随身携带的小型工具包,开始沿着相对安全的侧壁区域,谨慎地布置简易的震动感应警戒传感器和低功耗信号中继器,努力在这片废墟中构建一个具备最基本预警与通讯能力的临时安全点和信息节点。萨克教授则一脸极度不爽,嘴里骂骂咧咧不停,从自己那个同样破损不堪、仿佛刚从垃圾堆捡回来的背包里,粗暴地掏出了几个巴掌大小、外壳布满划痕、正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金属圆球,像扔石头一样塞进范德尔教授那个工具包的破口里:“拿着!老疯子!算你走运,老子这儿还有最后几个‘跳跳乐’!虽然状态不太稳定,但保证还能响!遇到堵路的硬骨头,或者他娘的又厚又重的闸门,别像个傻子一样硬冲!给老子用这个炸开!听着,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制作材料可贵了!炸完了记得把碎片给老子捡回来!那可都是钱!都是老子的心血!” 他嘴上刻薄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倒刺,但那粗暴的动作深处,却隐藏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对老对头兼老伙计的关切。
范德尔教授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几个危险的“礼物”,嘴里同样不闲着,嘟囔着回应:“知道知道!啰嗦!萨老抠!数据!重点是数据!对吧?保证给你记录得清清楚楚,连爆炸当量都给你测算出来!”
短暂的告别在一种混杂着担忧、决绝与一丝怪异幽默感的氛围中结束,没有过多的煽情话语,也没有拖泥带水的犹豫。堂正青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员,手臂如同战斧般向前一挥,声音沉稳而有力:“出发!”
众人立刻脱离了这片刚刚建立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安全系数的临时安全点,沿着B7通道更深处的、更加阴暗潮湿的路径,向着记忆中主竖井附近那个可能存在的安全出口加速移动。每个人的步伐都带着激战后的沉重与疲惫导致的微微踉跄,但目光却如同淬火的钢铁,望向共同的目标方向。
行进途中,范德尔教授再次展现出他“破烂王”的本色,利用另一个不知从哪个废弃监控终端上强行拆解下来的、更加简陋且接触不良的便携式投影模块,勉强再次调出了兽园镇的立体全息地图。那个刺眼的猩红光点,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死死钉在西北角那片标记为深灰色、象征着废弃与未知的“伽马区”之上。
而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在地图上只是一个微小的绿色光标,孤独地闪烁在源核核心区的东南边缘,与目标点隔着仿佛天堑般的距离。
“直线距离……超过九十公里!这么远!而且大概率还得绕路过去……”范德尔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因绝望和体力不支而产生的干涩,他的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漫长而令人沮丧的虚拟弧线。这道弧线,穿越的是地图上标示出的、密密麻麻的复杂区域。
全息影像清晰地展示着他们哪怕选择最理想的直线行进,也需要跨越的无数障碍:
曾经繁华、如今已成废墟的古代城市建筑群,如同一片无边无际的、由钢筋水泥构成的死亡丛林,其间极有可能还游荡着未被先前战斗完全清除的、更具攻击性或发生未知异变的残余虫群;复杂多变的地形包括一条因地质变动而改道、如今充满化学污染物的宽阔河流,一片曾是重工业中心、如今布满不稳定结构和有毒物质的厂区废墟,以及一片被称为“锈谷”的、由废弃机械和金属垃圾堆积而成的、如同迷宫般的巨大填埋场,那里电磁环境复杂,信号极差;更不用说在这些法律与秩序早已崩坏的混乱区域边缘,可能存在的自发武装抵抗组织,或是趁火打劫、毫无底线的掠夺者。依靠目前状态下的两条腿徒步,或者依靠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状态不佳的契约异兽作为坐骑,想要穿越这片危机四伏、步步杀机的区域,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目标,简直是痴人说梦!
而时间,恰恰是此刻对他们而言最奢侈、最无情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意味着任务失败风险的增加,以及伽马区那未知威胁可能带来的不可控变化。
“我们过来时乘坐的那辆重型全地形突击车……” 拉格夫瓮声瓮气地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惋惜,“性能多好的家伙……可惜,刚进入外围就被虫族那门该死的生物重炮正面命中,差不多彻底气化了……到现在,估计连点金属残渣都早就被主虫脉当成点心消化吸收,变成它肚子里的废铁渣子了……” 显然,他们当初进入源核反应堆建筑群时依靠的那辆坚固载具的损失,此刻成了横亘在他们与目标之间最现实、最令人头疼的鸿沟之一。载具的真空,使得这九十公里的天堑,显得更加遥不可及。
“没载具?没载具有什么问题!我们自己造不就好了!” 就在一片压抑的沉默即将再次笼罩队伍时,范德尔教授突然猛地停下脚步,眼中再次燃起那种近乎疯狂的、让熟悉他的人既头疼又偶尔能带来奇迹的科学家光芒。他手舞足蹈起来,双臂在空中划动着复杂的几何图形,仿佛刚才那个因距离而绝望的人根本不是他,“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源核区,在老头子我眼里,就是一座露天宝库!一座充满了无限可能的超级材料场!你们难道感觉不到吗?” 他激动地指向四周,“到处都是上好的材料!看看那些断裂的强化合金管道,切割一下就是最好的结构框架!那些过载烧毁的大型能量电池组残骸,虽然不稳定,但核心能量单元很多还能拆解利用!还有那些虫子!对,就是那些该死的虫脉!看看它们留下的这些甲壳碎片!”
他说着,甚至兴奋地踢了踢脚边一块暗红色的、边缘锋利如刀的巨型甲壳碎片,发出沉闷的响声,“这硬度!这韧性!经过初步检测,强度堪比研究所里最好的复合装甲板!萨克!你个老家伙听见没?”
尽管以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和不太稳定的通讯状态,萨克教授都未必能听清,但他依旧大声嚷嚷着:“你以前不是偷偷摸摸、违反十七条安全条例搞的那个‘爆能冲击枪’项目吗?我知道你肯定还留着核心数据!把那个能量瞬时压缩与释放的原理拿出来,稍微修改一下能量输出模式和控制回路,做成‘微型冲压引擎’的核心原型!绝对够劲!推力管够!再结合我的‘动态应力场稳定框架’理论,利用定向力场束来约束和引导能量喷射流,提供主要升力和向前推力!瞧,这不就是最正宗、最直接的垂直起降近地飞行器的工作原理了吗?!”
“至于最关键的、把这些乱七八糟材料牢固结合在一起的粘合材料问题……” 他话语一顿,猛地又将炽热的目光投向身旁如同阴影般沉默的莱因哈特教授,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芒,“莱因哈特!用你的暗影能量!我记得你的报告里提到过,那玩意儿在特定频率下具有极强的物理塑形和临时能量固化特性!简直就是现成的、可调控的万能粘合剂和结构强化剂!这样,我们就能就地取材,现场手搓一架……嗯,‘近地垃圾’……不对,是‘近地冲压式应急飞行器’!怎么样?这想法是不是绝了?够不够快?够不够刺激?!”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飞舞,双手在空中比划着那架只存在于他想象中的、由战场破烂、虫子甲壳和危险能量核心拼凑而成的“飞行器”的轮廓,仿佛那玩意儿已经在他眼前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随时准备一飞冲天。
通讯器里,萨克教授那边立刻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几乎要破音的咆哮,即便隔着距离和嘈杂的电流声,也能感受到那喷薄而出的怒火:“呸!范德尔你个老疯子!你的脑子是不是真被虫族的酸液给泡发、煮熟了吗?!‘爆能冲击枪’?你他娘的还敢提那玩意儿?!那项目老子当初已经搞到一大半,为什么会被安全部那群脑子里只有规章制度的蠢货给强行叫停、所有实验数据封存了我都没反对?就是因为它本质上就是个极不稳定的、随时可能爆炸的大炸弹!能量压缩率稍微超出临界阈值哪怕零点零零一个单位,或者外部环境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干扰,它就会‘砰’!原地开花!把操作员和周围五十米内的一切都炸成基本粒子!你现在还想拿它那该死的、没经过完整验证的核心原理来当飞行器的引擎原型?!还要用战场上的破烂金属和脆弱的虫子壳当主体结构?!你他娘的是不是想让我们全队人在地表起飞不到三分钟,就集体被炸上天,变成兽园镇夜空中最大最亮的一朵烟花,用来庆祝我们这倒霉透顶的‘胜利’吗?!蠢货!白痴!无可救药的科学疯子!” 他的骂声如同连珠炮,在通讯频道和安静的通道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后怕与绝对的否定。
众人闻言,脸色瞬间都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刚才听到九十公里距离时还要糟糕。
堂正青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看着范德尔在空中比划的、充满了各种代表不稳定、高风险符号的虚拟“草图”,缓缓地、极其坚定地摇了摇头,眼神里明确无误地写着“此路绝对不通,想都别想”。莱因哈特教授周身的阴影能量微微波动了一下,像是被这个荒谬提议惊扰了的深潭,但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那笼罩在阴影中的面容上,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态度显然表明,他绝不愿用自己的宝贵能力去“粘合”一个注定会在半空中解体的、移动的爆炸棺材。就连素来以温和、不轻易与人争执着称的尼古拉斯教授,也从临时安全点那边的通讯传来一声有气无力、却带着明显反感的冷哼:“效率?安全性?我看是自杀率百分百,并且附带免费、高效的‘全尸火化及粒子级扬灰’一条龙服务……” 希尔雷格教授更是毫不客气,言简意赅地给出了终极评价:“过于异想天开,缺乏基本物理逻辑支撑,这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主意,只是疯狂的呓语。”
很显然,范德尔这个看似充满“天才”闪光、实则疯狂到毫无安全边际和工程逻辑可言的应急方案,被队伍中众人未曾因疲惫而流失的、宝贵的理智无情而一致地判了死刑。
短暂的、因疯狂想法而带来的些许波动平息后,那种源于现实困境的、隐隐的压抑感和对前路的焦虑,如同潮湿的雾气,再次无声无息地在行进中的队伍间弥漫开来,并且似乎比之前更加浓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