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雅副所长猛地回头——这个动作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她颈骨都发出了轻微的脆响。她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钢线牵引,死死钉在了他们刚刚进入这片空旷死域的那条通道入口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脸上的血色,如同被瞬间抽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显得近乎透明。她的瞳孔因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虹膜周围的眼白布满了迅速蔓延的血丝。那不是简单的愤怒或质疑,而是某种根植于认知最底层的逻辑被暴力撕裂后,流露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惧!仿佛她看到的不是通道口那片普通的阴影,而是……阴影本身的存在仿佛张开了深渊巨口,正在嘲笑着他们所有的科学认知与生存常识。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像要撞碎肋骨。肾上腺素的激增让她的指尖微微发麻,但那并非战斗前的兴奋,而是生物本能对不可理解之物的恐惧反应。她的呼吸停滞了,肺部像是被灌进了冰冷的铅水,沉重而刺痛。
范德尔教授的行动比其他人慢了半拍——他直接被这股突然袭来的、超越理解范畴的恶意惊得完全僵住了。他斜着头,下巴惊得几乎要脱臼,那只崭新的银灰色机械臂徒劳地悬在半空,五根金属手指无意识地开合着,发出轻微的“咔嗒”声。探照灯的光柱无意识地颤抖着,在墙壁上投下疯狂晃动的光斑。
“那……那是什么……”他失神地喃喃,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金属,“怎么回事……我们都被骗了?有什么东西……跟进来了么……还是……我的感官在说谎?!” 他猛地将探照灯光从通道底部那依旧稳定闪烁绿光的立方体上,转移到了通道入口处的那片阴影。
然而,阴影依旧是阴影。探照灯那能够穿透三十厘米混凝土墙的高强度光束,此刻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存在吞噬了,没有半点会被照出点什么来的迹象。光线在那处人形阴影边缘就诡异地暗淡下去,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无法被观测的、吸收所有光线的黑洞。
而通道入口那片人形阴影,此刻却成了所有矛盾、所有恐惧、所有不祥预感的焦点,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它不是简单的黑暗,而是一种“有质感的虚无”,一种“存在的缺席”,一种违背物理定律的视觉异常。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里“有东西”——但那东西拒绝被光揭示,拒绝被仪器探测,拒绝被理性理解。
空气似乎都变得比先前粘稠数倍。尘埃也不再飘浮,而是凝滞在半空,仿佛连微观粒子都被这片阴影散发的压迫感震慑了。地下空间原本就极低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度,呵出的白气在探照灯光中迅速凝结成微小的冰晶。
就在这片被高度压缩、几乎要爆裂开来的死寂与恐慌之中,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它并非来自脚下的大地,也非来自头顶的黑暗穹顶,也绝非来自四面八方。
它来自那片正在被所有人锁定的、通道入口的浓重人形阴影深处。
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它是清晰的、属于亚瑟·芬特本人的声线——那种曾经在众人集会上侃侃而谈、带着一丝矜持与优越感的腔调,那种类似学术辩论中从容不迫、权力游戏中游刃有余的语调——此刻却浸透了冰冷的怨毒,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冻土深处刨出来的冰锥。
但这人声此时却又并非独立存在,而是被强行糅合、扭曲进了一种尖锐刺耳、充满非人质感的虫鸣嘶嘶声中。那嘶嘶声不是简单的背景噪音,而是某种活体的声音,仿佛有成千上万的微型口器在同时开合,摩擦着几丁质的外壳。
两种截然不同的声波如同被拙劣地缝合在一起,时而是清晰的词句,时而是意义不明的嘶鸣,如同信号严重不良的古老电台,又像无数细小的甲壳类生物在啃噬耳膜,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头皮炸裂、脊背发寒的怪诞感。更诡异的是,这两种声音并非简单地叠加,而是在某些微妙的地方“融合”了——人类的辅音中夹杂着虫类的颤音,嘶鸣的间隙又浮现出人类的语调转折,这种诡异的和谐比纯粹的噪音更加令人不安。
“这底下……当然没有……嘶……别的东西了……”
声音响起,开头是亚瑟·芬特那熟悉的语调,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嘲弄,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那语调中残留的人类特征,此刻成了最恐怖的修饰——它提醒着听众,这声音的源头曾经是他们的同类。
“……至少……”
虫鸣的嘶嘶声陡然加重,如同高压电流击穿空气的噪音,淹没了短暂的停顿。那嘶嘶声中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液体流动的粘腻声,像是唾液,又像是更不可名状的体液渗流。
“……在‘场化相转移’被……嘶……解除之前……”
亚瑟·芬特清晰无比的声音再次浮现,刻意地、一字一顿地加重了那个特殊术语——“场化相转移”——仿佛在向听众投掷一枚精神炸弹。这个词的发音完美无瑕,甚至带着学术报告特有的精确节奏,与周遭诡异的声学环境形成了令人作呕的对比。
“……那里是……嘶……不会有东西的。”
混合音结束,留下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粘液滴落的余韵,在空旷死寂的大厅中幽幽回荡。回声在墙壁间反弹,每一次反弹都似乎又叠加了一层新的扭曲,直到最后消散在远处的黑暗中。
如同在紧绷到极致的琴弦上轻轻一拨。
众人原本对于格蕾雅副所长表述的“仪器正常”和拉格夫所确认的“地下实心状态”那一分尖锐的矛盾感,随着“亚瑟·芬特”的话语表述似乎瞬间找到了一个支点:原来并非“密室”消失了,而是它被一种名为“场化相转移”的、超越他们理解的技术暂时隐藏或转移了状态,紧绷欲裂的神经骤然获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原来如此!并非错误,而是更高层面的操作!范德尔教授几乎要松一口气——至少科学逻辑还没有被彻底颠覆。
然而,这丝释然如同脆弱的肥皂泡,瞬间被紧随而来的、更庞大更黑暗的惊涛骇浪彻底碾碎!
那强行糅合的声音,尤其是其中清晰无比的亚瑟·芬特的腔调和刻意强调的术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了所有人的认知上——眼前这个从阴影中发出声音的扭曲怪物,就是曾经的人类黑帮头目,现在的人类叛徒,亚瑟·芬特!虫尊会的爪牙!
“人奸”的身份,在此刻再无任何疑问!
一股混杂着厌恶、背叛感和生理性反胃的情绪在众人心头翻涌。
可是,这种绝对机密、连学院和研究所内部人员都知之不详的情报,为什么会从“亚瑟·芬特”的口中说出?!
“场化相转移”!
这个绝对机密的术语更是如同惊雷在格蕾雅脑海中炸响!
这是伽马区最深层的秘密,是“密室”存在的基石,是当年研究所耗费无数资源、牺牲巨大才最终实现的尖端空间技术!她记得那份绝密档案的封面颜色,记得签署保密协议时手心的汗水,记得前任所长在交接这项技术时凝重如铁的表情——“格蕾雅,这个秘密的重量,等同于兽园镇的未来。”
其保密等级之高,即使在研究所内部,知晓其存在和具体名称的人也屈指可数。整个研究所三百七十二名研究人员中,知道这个术语的不超过五人;而了解其原理的,算上已经退休或牺牲的,历史上也只有十一人。而现在,这个属于研究所最高机密的术语,竟然从这个背叛人类、投身虫类的叛徒口中,如此清晰、如此嘲弄地说了出来!
这对格蕾雅所代表的兽园镇异兽研究所权威,对在场所有人对保密性的认知,绝对是是一次毁灭性的、颠覆性的冲击!格蕾雅的身体都难以抑制地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金属墙对面传来的寒意仿佛穿透手套,直抵骨髓。
“哇啊?!那是啥?” 拉格夫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通道阴影,又看看格蕾雅,再看看地上的仪器,巨大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脑子彻底被这信息的洪流冲成了浆糊。他的战斗本能告诉他应该立刻进入战斗姿态,但他的理智还在徒劳地试图拼接这些破碎的信息——机密术语、叛徒、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隐身技术,这一切像是一锅煮沸的毒药,在他的思维中翻滚。
范德尔更是如遭雷击,失声叫了出来:“场……场化相转移?!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不可能!连我都只知道部分参数!你……怎么可能……”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尖叫。作为一名技术专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术语的保密级别。他自己也是在由于偶然的参与“密室”的周边相关维护项目而获知了这个名字,但具体的技术细节,他至今仍在实训阶段。这种最高机密的外泄,比怪物本身更让他恐惧——因为这意味着研究所的防御体系极有可能从内部被腐蚀了。
“需要我再确认一下吗?”那个声音的嘲讽之意更重了,嘶嘶声与人类语音的交替变得更加频繁,仿佛说话者正在享受这种精神折磨,“嘶……那么我再给你们报几个……关键参数如何?比如……基线相转移临界能量阈值是7.3×10^14焦耳每立方米?还是说……维持场的量子纠缠节点数量?嗯?”
它竟然真的知道“场化相转移”!它竟然知道找到“密室”需要解除这个状态!它甚至知道他们刚刚在争论什么!它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它是一直潜伏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是……如同幽灵般,全程尾随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的每一句对话,看着他们开启每一道门?而他们引以为傲的、全方位的侦测手段竟然对它毫无作用?!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数冰冷的疑问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每个人的理智。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检查了自己的装备,仿佛那怪物可能已经悄悄在他们身上安装了监听和监视设备。
兰德斯的战术终端上,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新,全息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跳动,警告标识一个接一个弹出又消失。他脑海中的系统也在全力分析那混合声波的来源和构成,试图寻找物理定位点,但反馈依旧是高强度的干扰和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