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刻,天光未明,东宫的重檐殿脊在青灰色晨曦中勾勒出沉默的轮廓,如同凝固的剪影。怡亲王胤裪的绿呢小轿停在奉先门外,老王爷身着亲王常服,手持紫檀木拐杖,眉宇间的沉稳掩不住眼底的忧虑。他身后跟着两名“亲随”,其中一人低眉顺眼,玄色侍卫服衬得身形挺拔,正是乔装改扮的绵忻——他腰间佩剑未卸,指尖按在剑柄上,感受着掌心的微凉,心头早已绷紧。
“奉皇上口谕,面见太子殿下。”怡亲王的声音平和却威严,守门侍卫验过腰牌,匆匆入内禀报。片刻后,东宫管事太监躬身迎出:“王爷,太子殿下在撷芳亭等候。”
撷芳亭!纸条上的约定之地!绵忻随怡亲王步入东宫,只觉一股滞闷之气扑面而来:庭院深深,回廊曲折,雕梁画栋蒙着薄尘,往来宫人太监脚步轻悄,眼神躲闪,连呼吸都透着小心翼翼,全无储君居所应有的勃勃生气。
穿过几重院落,园林中央的八角攒尖亭映入眼帘。太子绵忆身着杏黄常服,独自坐在石桌旁,面前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他背对着来路,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僵硬,仿佛一尊失了魂魄的木偶。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怡亲王在亭外止步行礼。
绵忆缓缓转身,那张脸让绵忻心头猛地一沉——不过一夜未见,他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异常,瞳孔略大,目光直直扫来时,带着一种空洞的锐利,仿佛穿透了人,落在虚空某处。
“王叔免礼。”绵忆的声音沙哑,语调却异常平稳,甚至刻板得诡异。他的目光在绵忻脸上停留一瞬,空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旋即恢复漠然,“这位是?”
“是御前新拔擢的侍卫,身手尚可,皇上命他随老臣办事。”怡亲王依言落座,目光关切地打量太子气色,“殿下监国辛劳,皇上时时挂心,特让老臣来瞧瞧。近日朝务繁杂,可有疑难需商榷?”
绵忆扯了扯嘴角,笑容生疏得如同面具:“劳皇阿玛与王叔挂心,孤无碍。”他端起茶盏,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盏盖与杯沿碰撞,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怡亲王闲谈着户部钱粮、河道修缮之事,绵忻垂手侍立,目光却未曾离开太子:他应答条理尚存,却反应迟缓,提及“皇上”“养病”时会不自觉抿紧嘴唇;右手始终紧握,拇指反复摩挲食指指节,那里有一小块淡褐色痕迹,像是未洗净的药渍;一阵极淡的冷香飘入鼻端,清冷微甜夹杂着苦涩,绝非寻常熏香——正是御医提及的控心药物可能带有的气息!
“殿下气色瞧着疲乏,”怡亲王话锋一转,“不如请太医院李太医来请个平安脉,也好让皇上安心。”
绵忆握着茶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抬起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怡亲王,声音陡然变冷:“不必了。孤只是劳累,歇息便好,无需惊动太医,更不必让皇阿玛分心。”
拒绝得干脆,甚至带着生硬的抗拒。
“殿下此言差矣。”怡亲王叹了口气,对绵忻使了个眼色,“你去,请李太医过来,就说本王有些不适,顺便给殿下请脉。”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号。绵忻躬身应“嗻”,正要转身,却被绵忆厉声喝住:“站住!”
太子站起身,缓步绕出石桌,死死盯着绵忻低垂的脸:“抬起头来。”
绵忻心念电转,知道伪装难继,缓缓抬头,压低声音:“皇兄,是臣弟。”
绵忆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血色尽褪,空洞的眼神被震惊、愤怒与慌乱取代。他猛地后退一步,指着绵忻,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竟敢擅闯东宫!乔装改扮,意欲何为?王叔,这是何意?!”
“殿下息怒。”怡亲王起身挡在两人之间,“是老夫带忻儿进来的。事出有因,关乎重大。忻儿,呈上证据。”
绵忻立刻取出杀手身上的半张银票与油纸字条,双手奉上:“皇兄请看,这是刺杀臣弟的杀手所携,上有东宫詹事府印记及‘王’字落款。另有线报,暗示皇兄遭奸人暗算,被药物所控!”他紧盯着太子的眼睛,“皇兄,你可察觉自身不适?是否服用过来历不明的药物?身边可有可疑之人?”
“荒谬!”绵忆勃然变色,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你为争权夺势,竟编造谎言污蔑孤!什么杀手!什么药物!全是子虚乌有!你是见皇阿玛信重于你,便想构陷孤这太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