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给制度必须立刻实行,而且是最严格的。”庞统沉声道,这是他早几日前就提出的建议,“士卒口粮减至最低,军官亦需削减,优先保障……伤兵和必要守城将士。”
“已经安排了。”鲁肃点头,“但即便如此,也只能将时间拖延到五十日左右。而且……”他顿了顿,面露难色,“削减口粮的命令甫一下达,军中已有怨言。尤其是……部分伤势较轻、或自认为战力尚存的士卒,看到重伤员虽然痛苦,却能获得相对‘充足’(实则也是最低标准)的饮食和有限的药物治疗,而自己却要饿着肚子守城巡哨,不满情绪正在滋长。”
陆炎默然。他知道鲁肃说得含蓄,实际情况恐怕更糟。出生入死的将士,重伤者得到优先照顾本是应有之义,但在绝境之下,在饥饿和死亡的威胁面前,人性往往经不起考验。凭什么他躺着等死(或等活)还能吃口粮,我却要饿着肚子拼命?这种念头一旦滋生,便会像毒草一样蔓延。
果然,就在鲁肃汇报后不到两个时辰,坏消息传来。
城西一处较大的伤兵营——由废弃的粮仓改造而成——发生了骚乱。起因是一名手臂受伤、但已能走动的士卒,因不满每日分到的稀粥比旁边卧床的重伤员少半勺,出言抱怨,进而与负责分发食物的辅兵发生口角。言语冲突迅速升级,附近几名同样心怀不满的轻伤士卒加入,推搡中打翻了粥桶。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积压多日的恐惧、痛苦、对前途的绝望以及对分配不公的愤懑瞬间爆发!数十名轻伤员围住了负责该区域的医官和军需官,大声吵嚷,要求“公平”,要求“吃饱”,场面一度失控。虽然闻讯赶来的执法队迅速弹压了下去,逮捕了为首闹事的几人,但骚乱如同水面的裂痕,已然出现。
消息传到帅府时,陆炎正看着地图上那条被曹军牢牢扼守的东归之路。他听完禀报,久久不语,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
“看到了吗?”庞统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讥诮,“这就是现实。饥饿和恐惧,比曹军的刀枪更能瓦解军心。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个堆满了干柴的火药桶上,缺粮是火星,伤员的呻吟和绝望是助燃的风。若不能尽快解决粮草问题,或者找到出路,根本不用曹操来攻,我们自己就会从内部爆开!”
鲁肃忧心忡忡:“城内大户已被征募过一次,再次强征,恐生民变,且所得也有限。城外……曹军游骑封锁甚严,小股部队出去搜粮,无异于送死。”
陆炎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深处却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奇异冷静。他不再看地图,而是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在透过那厚重的云层,看向未知的远方。
“粮草,伤员,军心……”他低声自语,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雪上加霜……呵呵,何止是雪上加霜。”
他收回目光,看向庞统和鲁肃,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五十日……我们没有五十日。”
“必须找到办法,在我们自己饿死、或者被自己人拖垮之前……”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庞统和鲁肃都明白他的意思。汝南城,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失血的伤口。要么找到止血并补充元气的方法,要么,就必须在它耗尽所有生命力、并引发致命感染之前,做出更痛苦、但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抉择。
城中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屋顶的瓦片,也敲打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粮仓的方向,隐约又传来伤兵压抑的哭泣和痛苦的呻吟,与雨声混在一起,更添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