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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的退休金(十二)(370)(2 / 2)

我和张海默默地看着他,谁也没有上前阻止。这份沉重的自责,是他必须背负的十字架。

过了很久,张洋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他抬起头,胡乱抹了把脸,脸上是纵横交错的泪痕。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用旧报纸包了好几层的包裹。报纸被油渍和尘土浸染得发黑。他动作有些笨拙地解开一层层包裹,露出里面厚厚几沓新旧不一的钞票,有百元的,也有五十、二十的,甚至夹杂着一些十块的。钞票边缘卷曲,带着汗渍和污痕,显然经过无数人的手。

“……哥,嫂子……” 张洋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钱……追回来一部分。那狗日的工头……抓不到了,可能早跑国外去了。是工地老板……最后扛不住压力,劳动局和警察那边也一直在施压……他认栽了,赔了一部分。” 他把那几沓钞票小心翼翼地放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十九万八千……就这些了。兄弟们……都分了点,这是爸的……救命钱。”

十九万八千。一个带着零头的、并不整齐的数字。远非当初被卷走的全部,更不是公公倒下的那天,电话里哭嚎着需要的三十万首付。它带着尘土、汗水和屈辱的印记,静静地躺在柜子上。在公公曾经那笔三十万的存款面前,它显得如此单薄,甚至有些讽刺。但在此时此刻,在这个被巨额医疗费压得喘不过气的病房里,这沓沾满污渍的钞票,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浮木。

张海看着那沓钱,眼神复杂,有对弟弟拼死追讨的触动,有对这笔迟来的、不足额的“救命钱”的苦涩,更有对父亲现状的沉重。他伸出手,没有去碰钱,而是重重地拍了拍弟弟那瘦削而坚实的肩膀,声音低沉:“……辛苦了。回来就好。”

张洋被哥哥这一拍,身体微微一震,眼圈又红了。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目光转向病床上依旧昏睡的父亲,声音带着一丝狠劲和决绝:“爸……爸他需要康复!我打听过了,好的康复医院,效果快!钱……不够,我去挣!我年轻,有力气!我……” 他顿了顿,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嫂子……家里……你和哥照顾爸,太累了。以后……晚上我来守夜!白天……我去找活干!工地的活,我熟!”

我看着张洋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看着柜子上那沓带着污渍的钞票,又看看病床上呼吸微弱、未来渺茫的父亲,最后看向张海那张写满疲惫和沉重压力的脸。腰背的酸痛依旧清晰,手指被洗涤剂泡出的薄茧还在隐隐作痛。保洁公司的违约扣款单,大概也快寄到了吧?那点微薄的积蓄,早就在医院催缴单面前灰飞烟灭了。

前路依旧漆黑崎岖,深不见底。公公那场大病掏空的不只是他的身体,还有这个家多年来勉强维持的平衡和所有积蓄。后续漫长的康复,如同一个更加巨大的、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洞。十九万八千,杯水车薪。张海的工资,张洋的力气,我的守候……在庞大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但至少,人还在。公公微弱却平稳的呼吸还在。张洋带着一身伤和屈辱追讨回来的钱,带着温度躺在了柜子上。他眼中重新燃起的、要为父亲拼命的责任和狠劲,像黑暗里又亮起的一颗星。

我走到病床边,拿起刚才拧好的热毛巾。毛巾已经有些凉了。我把它浸回温水盆里,重新拧干,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然后,我坐到床边,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开始为公公擦拭他枯瘦的脸颊。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毛巾擦拭皮肤的细微声响,公公喉咙里微弱的“嗬嗬”声,还有窗外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

“爸,” 我一边擦拭,一边轻声地、像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病房里,“洋洋回来了。他把你那份钱,带回来了。”

病床上,公公枯槁的眼皮,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