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准答案谋杀案(513)(2 / 2)

第二天,詹姆斯请了假,带着两套试卷杀气腾腾地去了学校。王老师办公室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粉笔灰的味道,整洁,却让人莫名紧张。他尽量保持礼貌,但语气硬得像块石头,他把自己的答卷和艾米丽的试卷并排放在老师办公桌上。

“王老师,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我认为我和艾米丽的答案,在真实的英语语境里完全正确。”

王老师推了推金丝眼镜,脸上是那种见惯了此类质疑的、耐心的微笑。她拿起詹姆斯的答卷,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米勒先生,我理解您的困惑。但是,”她拿起红笔,在詹姆斯那些“自然”的答案上一个个圈点,“考试,尤其是我们的考试,它考查的是学生对知识点的掌握程度,是规范性。比如这里,这个句型我们本学期重点学的就是‘I gd to...’,所以填‘happy’就不能给分,即使意思对。这里,回答‘how are you?’的标准反应就是‘Fihank you’,这是套路,要牢记。还有这里,‘how do you do?’是正式场合初次见面的固定用语,必须用这个,不能用‘whats up?’那种太随意的表达……”

詹姆斯听着,感觉像是在听天书。每一个“知识点”、“规范性”、“固定用语”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他对“语言”最基本的认知上。语言难道不是用来沟通和表达真实情感的吗?

“……所以,您看,”王老师最后总结道,笑容依旧温和,“考试有考试的规则。艾米丽可能很会‘说’英语,但她还需要学会如何‘考’英语。这需要练习和适应。”

詹姆斯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驳的语言在那套坚不可摧的“考试规则”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喉咙发干,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原来想的据理力争,全都哑火了。

那天晚上,家里的气氛格外沉闷。艾米丽默默地把两张试卷并排铺在地板上——左边是她那张满是红叉的中国期中试卷,右边是一张从美国学校网站上下载打印的、同龄孩子的语言能力评估卷。美国的试卷上画着表情各异的脸谱,问题是“你今天感觉如何?”,留了大片的空白让学生自己写画。

詹姆斯走过去,沉重地在地板对面坐下,目光在两份试卷间来回移动,沉默像巨石一样压着。

良久,艾米丽抬起头,碧蓝的眼睛里没有了委屈,只剩下一种让詹姆斯心碎的、过早到来的清醒。她的小手指先点向中国的试卷:

“爸爸,这里的英语,”她顿了顿,似乎在搜寻最准确的词语,“它只想要一个答案。”

手指缓缓移到美国的试卷上:“而这里的英语,它想知道……我。”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锥子,刺破了詹姆斯所有的困惑和愤怒,直抵核心。他忽然全明白了。那感觉并不豁然开朗,反而像坠入一个更冰冷的深渊。

他望着女儿,望着那双映照着两个世界冲突的眼睛,一股深切的悲哀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已发不出任何声音。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照进这个寂静的客厅,照亮地板上那两道泾渭分明的、关于“英语”的答案。

语言还活着,但在某些地方,它似乎已经被精心地制作成了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