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去衡阳(一)(550)(2 / 2)

背面朝上。

截然不同的字迹,闯入他模糊的视线。

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稚嫩得像是刚学写字的孩子,一个个字爬得费力又认真,密密麻麻,写满了所有空白:

“爷爷,妈妈天天哭,爸爸打她。”

“妈妈说她想吃你做的刀削面。”

“……”

王建国的动作彻底僵住了。整个世界的声音猛地被抽干,只剩下他胸腔里那架破风箱般剧烈却无声的抽动。视线死死钉在那两行稚嫩的铅笔字上,每一个歪斜的笔画都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心口来回拉扯。

“妈妈天天哭……”

“爸爸打她……”

“想吃你做的刀削面……”

那冰冷的打印体宣言还攥在他另一只手里,散发着油墨和金钱的无机质气味。可是背后这铅笔的划痕,却带着一种几乎要灼伤他指腹的温度。

棚顶漏下的光斑在他灰败的脸上晃动,明灭不定。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那几行字,像是要把它们烧穿,看出一个洞来,看到那写信的孩子面前,看到那日日哭泣的女儿面前。

一百万……美元?

他的手不再抖了,一种可怕的、僵死的平静攫住了他。他极慢极慢地,将那张支票和打印的信纸折起,再折起,塞进油腻的内衣口袋,贴肉放着。

然后,他伸出双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将那张写满铅笔字的信纸抚平,对折,再对折,变成一个方正正的小块,紧紧握在汗湿的掌心。

他颤巍巍地站起身,膝盖发出咯吱的轻响。

“老赵,”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铁锈,“帮我看下摊子。”

不等邻居回应,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挪出了这闷热腥臊的菜市场棚户。阳光轰然一下打在他脸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站在车来人往的街边,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家的方向,慢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走去。那只紧紧攥着的拳头,贴在裤缝边,像是握着全世界唯一一枚滚烫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