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这句抱怨,林轩听了多少年。
他知道,这抱怨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满满的都是无奈,以及沉淀了几十年的、深入骨髓的爱意与纵容。
姥爷谁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的儿女,不记得自己的过去,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但是,每当姥姥半开玩笑地问他,为什么住在这个家,为什么吃她的饭时,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含含糊糊、理直气壮地嘟囔着:
“我就吃这滴。”
记忆没了,但身体的本能依旧清晰。
那副赖定了的样子,无声地回答着:
这里,是我家。
只有你,对我好。
然后,他就继续低头,专心致志地啃着自己的饭。
而姥姥,也只是无奈地笑笑,继续给他收拾烂摊子,从来没有觉得他麻烦过。
有些记忆,即便大脑忘记了,灵魂也会永远记得。
一场席卷全球的瘟疫,也就是那场可怕的新冠病毒,打破了这份宁静。
尽管家里人已经千防万防,把两位老人像宝贝一样隔离保护起来,但身子骨本就孱弱的姥爷,还是没能撑过去。
葬礼上,林轩看着躺在那里的、脸色发白的姥爷,眼眶通红,死死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来的亲戚里,那些大姨、姑姑们,一个个都哭得撕心裂肺。
唯独姥姥,她从头到尾,脸上都没有一丝表情。
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平静得让人心慌。
她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葬礼结束,亲戚们围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她反而主动开口,安慰起了林轩的妈妈和其他亲戚。
她说,他不记得事了,早点上去见各路神仙,是好事,也省得继续在
这种话,除了当时还听不懂的林轩,所有人都听出了那份故作坚强的背后,是怎样一颗被掏空了的心。
但谁也没有戳破。
大家只是顺着她的话,说着一些“是啊是啊,解脱了也好”之类的应和之词。
那之后没过多久,姥姥的身体也迅速地垮了下去。
医生说,是小脑萎缩。
但她自己坚决不信。
她总跟人说,自己身体好得很,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是……那个老头子想她了,在“那边”拽她呢。
她嘴上不承认,但身体,却比任何言语都要诚实。
那份持续衰退的记忆,那日渐蹒跚的步履,都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
她的身体,已经把那份无法言说的思念,深深地、深深地,埋进了灵魂和骨子里。
这就是……相濡以沫,几十年来的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