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是表现得这般通情达理、浑不在意,许氏心中那份愧疚感反而愈重。
如此几日观察下来,见银烬始终神色如常,该看书看书,该锻炼锻炼,偶尔还会就婚礼的某些细节给出冷静客观的建议,仿佛真的只是在操办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务,许氏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她只当银烬心性豁达,识大体,顾大局,却不知银烬心中自有乾坤。
终于,在又一次确认银烬“情绪稳定”后,许氏握着她的手,长长舒了口气,眼底带着欣慰与释然:“好孩子,你能这般想,干娘就彻底放心了。真是委屈你了……”
银烬含笑颔首,并未多言。
这几日她看着沈晏清为此忙碌,甚至觉得那人为自己如此“大动干戈”的模样,别有几分可爱。再看许氏这般小心翼翼地来安抚自己,更让她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丞相大婚之日,上京城万人空巷。
通往丞相府的各条主道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翘首以盼,都想亲眼目睹这场轰动全城的婚礼。
日暮时分,吉时将至,只听锣鼓喧天,笙乐齐鸣,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从丞相府正门迤逦而出。
为首之人,正是今日的新郎官——沈晏清。
他端坐于一匹通体雪白、神骏非凡的御赐宝驹之上,头戴象征尊贵身份的玄色爵弁,身着一袭极为正式的一品大臣婚服——绯色罗袍,那红色鲜艳夺目,在晚霞之光下流转着华丽的光泽,内露白色中单的领缘,洁净挺括,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非凡。腰间紧束革带,勾勒出挺拔的身姿,足蹬乌皮六合靴,整个人气宇轩昂,丰神俊朗。
这一身装扮,并非寻常富贵人家的喜服,而是严格按照大晋礼制,彰显其一品国公身份的最高规格婚服,庄重、华贵、威仪尽显。
他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清亮,那风采,那气度,竟较之当年高中状元、骑马游街时更胜几分!那时是少年得意的锋芒,如今却是位极人臣的雍容与大喜之日的璀璨光华,看得无数人目眩神迷,尤其是那些夹在人群中的闺阁女子,更是看得痴了,心中又是艳羡又是酸楚。
“天哪!沈相今日真是……俊得不像凡人!”
“这气度!这排场!不愧是沈相!”
“那农家女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仪仗开道,鼓乐喧天,护卫森严,嫁妆箱子一抬接着一抬,仿佛没有尽头,尽情展示着丞相府的豪奢与重视。队伍所经之处,欢呼声、议论声、赞叹声汇成一片,整个上京城都沉浸在这场极尽荣宠的婚礼热潮之中。
而端坐马上的沈晏清,享受着万民瞩目,心中想的却是那正在别院中等待着被他“迎娶”的人。
这场面越轰动,这礼数越周全,世人对那“农家女”越是羡慕嫉妒,他们二人真正的关系便隐藏得越深,越安全。
沈晏清微微勒紧缰绳,迎着落日,朝着别院的方向缓缓而行。每一步,都踏在众人的惊叹与祝福之上,心中却是一片只为一人而动的温柔与坚定。
迎亲队伍在万众瞩目与震天的鼓乐声中,缓缓行至那座守卫森严、今日格外妆点一新的别院门前。
鞭炮齐鸣,响彻云霄,红色的碎屑如同花雨般纷纷落下。
沈晏清利落地翻身下马,身姿挺拔如松,步履沉稳地走向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围观的百姓纷纷踮起脚尖,屏息凝神,都想看清那扇门后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位佳人。
大门缓缓开启,首先出来的并非新娘,而是沈晏清临时请来作为“女方家长”代表的族中长婶,与沈晏清按照礼节进行了几句简单的对话,完成了一系列迎亲仪式前的流程。
随后,在侍女的搀扶下,今日的主角——新娘终于现身。
她身着一袭极其繁复华丽的青质钿钗礼衣,金线绣成的鸾凤和鸣图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头上盖着厚重的、绣着同样精美图案的红盖头,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丝毫窥探不得。新娘身姿高挑,但因嫁衣宽大,却也无法分辨具体形态。
她微微低着头,在侍女的细心搀扶下,步履略显缓慢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行动间,嫁衣裙摆摇曳,环佩轻响,姿态倒是极为优雅端庄,并无半分农家女子的局促与小家子气,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浑然天成的贵气与疏离感,看得周围人群啧啧称奇。
沈晏清快步上前,按照礼制,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新娘的手,引她走向那辆装饰得极其奢华、由八匹纯色骏马牵引的鎏金马车。
在接触到新娘手的瞬间,沈晏清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更加坚定地握紧。那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无人能见那“新娘”的手并非柔荑,而是骨节分明、微带凉意,与他掌心相贴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与电流悄然传递。
沈晏清小心翼翼地扶着,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人稳稳地送入铺着厚厚锦垫的马车车厢内。自始至终,那红盖头都未曾晃动半分,新娘也未曾发出一点声音,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起轿——!”礼官高声唱喏。
鼓乐之声再次达到高潮,迎亲队伍调转方向,开始返回丞相府。
队伍依旧盛大辉煌,但核心却已变成了那辆八马拉着的华丽马车。百姓们追逐着队伍,目光热切地投注在那紧闭的车厢上,试图透过车窗缝隙窥得一丝新娘的真容,却皆是徒劳。
沈晏清重新骑上白马,行走在马车之侧,他不时侧首看向车厢,那眼神中的温柔与呵护,几乎要溢出来,落在众人眼中,更是坐实了他对这位“农家女”爱若珍宝的传言。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车厢里坐着的,是他愿倾尽所有去守护的真正爱人。这浩浩荡荡的仪式,这万众瞩目的荣光,虽是一场戏,但其中倾注的心意,却半分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