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安躬身退下,脚步轻快地消失在殿外廊下。随着他的离去,主殿内重归寂静,只余许星遥一人独立于空旷厅堂之中。
临波城,道宗驻守别院已名存实亡,地下那点儿可怜的灵脉被本地家族瓜分侵占,护城大阵因缺乏维护和灵气滋养而形同虚设,城中日常事务皆由三家牵头协商……这意味着,太始道宗在此地的影响力和掌控力,早已衰弱到了近乎于无的地步,甚至连象征性的存在都已摇摇欲坠。
那位坐化于此的陈松师兄,与其说是统御一方的驻守城主,不如说更像是一个被本地势力供奉起来的牌位,一个聊胜于无的象征。
而此地修士,无论是三家子弟还是零星散修,困于稀薄的灵气和有限的资源,修为难有寸进,大多数人恐怕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挣扎中磨灭了锐意进取之心,整日蝇营狗苟于眼前那点微末利益,视野格局自然也就越来越小。冯安口中“没什么值得禀报的特别之事”、“一切都……很平常”,恰恰是这种长期麻木僵化状态的最无奈、也最真实的写照。
“积弊已久啊……”许星遥心中轻叹。
他要在此驻守十年,绝不可能也如陈松那般做个不问世事的“泥塑城主”。 无论是出于道宗职责的要求,还是为了自己未来可能的谋划,他都必须逐步掌握临波城的实际控制权。
但此事,急不得,也莽撞不得。
直接以强力手段压制三家,收回灵脉,重启大阵?看似痛快,实则隐患无穷。此地远离宗门腹地,他孤身一人前来,若操之过急,激起三家联手反弹,甚至暗中串联周边势力,纵然修为占优,也难免疲于应付。
“看来,得先收拢人心,尤其是这别院里现成的四名弟子。”许星遥思忖着。
这四人长期在此,早已习惯了别院被架空的状态,也必然与本地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己若一上来就推倒重来,强行改变他们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恐怕会适得其反。
冯安今日的态度还算恭敬,言谈间对别院似乎还有些残留的归属感。而且,冯家在三家中实力最弱,处境尴尬,这或许……是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先看看另外三人的态度再说。”许星遥打定主意。他需要先了解这四名弟子的真实想法、各自秉性以及各自背后存在的牵扯,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对待他们。
至于那三家……可以先暗中观察,再选择合适时机接触。杨家势大,根基深厚;胡家倚仗码头和散修,盘根错节;冯家式微,寻求依靠。这其中的平衡与矛盾,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
同一时刻,冯安却并未回房休息。
他离开主殿后,脚步匆匆,趁着夜色出了别院侧门,七拐八绕,穿过几条僻静巷弄,来到城东一片齐整的宅院区。
这里是临波城冯家所在,宅院规模不算很大,但比起城内大多数民居,已是气派许多。冯安对这里极为熟悉,无需通报,径直入内,穿过前院,直奔后院家主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一个约莫五十余岁,但眉宇间萦绕着一股病气和郁色的男子,正对着一卷泛黄的古籍出神。他便是冯家当代家主,冯天雷。
“侄儿冯安,求见家主。”冯安立在门外,拱手道。
冯天雷挥手打开房门,让他进来,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冯安?你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是别院那边出什么事了?”
冯安反手关上书房门,快步走到冯天雷面前,低声道:“二叔,新任城主到了!”
“哦?”冯天雷放下手中书卷,“何时到的?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今日午后,侄儿正在房中打盹,他突然就出现在别院里了。”冯安将下午与许星遥见面的过程,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甚至连许星遥的神态语气,自己的回答措辞都尽量回忆清楚。
待冯安说完,冯天雷靠回椅背,缓缓开口:“如此说来……这位新任的许城主,与道宗以往派来的那些,似乎颇有不同。”
“侄儿也是这般觉得。”冯安脸上也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首先最明显的,便是年纪。以往道宗派来的驻守城主,哪个不是须发皆白,寿元将尽,来此不过是寻个清净地方养老等死?可这位许城主,看面容不过二十许人,气息内敛深沉,目光清亮有神,绝无半点暮气!”
“其次,便是他的态度。” 冯安继续分析,语速稍快,“他一到别院,安顿都未及,便问辖境、人口、势力、资源,问得极为细致,甚至问到了三家各关系如何。虽然看似语气平淡,但侄儿能感觉到,他听得极为认真,并非敷衍了事。这与之前那些城主,要么不闻不问,要么只是走个过场,截然不同!”
冯天雷眉头微蹙:“那依你之见,此人……意欲何为?是例行公事,还是另有所图?”
冯安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侄儿见识浅薄,也说不好这位许城主具体想做什么。但他初来乍到,便如此关注城中情况,尤其是三家势力格局,显然不是来此养老混日子的。他或许……有意改变现状?至少,不甘心做个有名无实的城主。”
“改变现状?”冯天雷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又化为深深的疑虑,“谈何容易!灵脉已被三家占据多年,早已视为禁脔,岂肯轻易吐出?护城大阵重启,耗费甚巨,又从何而来?至于城中日常事务,杨家胡家把持甚深……他一个外来者,根基全无,拿什么改变?单凭他道宗驻守城主这个空头身份么?这身份,如今在临波城,还有几分分量?杨家那位,恐怕正眼都不会瞧一下。”
“正因如此,侄儿才觉得,对我们冯家而言,这或许……反而是一个机会。”冯安的声音低了些,“二叔,您细想,这位许城主年轻,有锐气,显然不甘寂寞,想在任上做些事情。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想要有所作为,必然需要本地势力的支持与配合。杨家如今势大,自视甚高,连陈城主在时都不大放在眼里,如今来个更年轻的,甚至可能会暗中刁难。胡家与散修关系紧密,自有其根基,对新来的城主,恐怕也是观望利用居多。唯有我们冯家……”
冯安顿了顿,看着冯天雷的脸色,缓缓道:“我们冯家近年来日渐衰落,在许多事情上都屡受打压,话语权越来越小。侄儿当初咬牙拜入这近乎废弃的别院,不也是想为家族寻个名义上的依仗,扯一扯道宗虎皮,不至于在与杨、胡两家的竞争中彻底落于下风吗?只是陈城主不问外事,这步棋收效甚微……唉。如今这位新来的许城主,若真有意重整别院权威,定然需要人手。我们冯家,岂非是最合适的选择?”
冯天雷自然明白冯安的意思,与这位新任城主合作,若操作得当,或许真能借助道宗别院的名义,为冯家争取到更多资源和话语权,从而扭转家族目前被动挨打的颓势,甚至重新在三家博弈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但风险也同样巨大,甚至可能致命。这意味着冯家将率先打破多年来三家在架空别院一事上形成的默契,公开站到这位意图尚不明确的城主一边。这无疑会成为杨、胡两家的眼中钉。万一这位许城主只是虚张声势,或是手段不足,轻易被那两家拿捏。那率先投靠的冯家,必将承受最猛烈的反噬,处境可能比现在更加艰难。
“此人修为如何?你可能看透?”冯天雷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冯安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侄儿修为低微,眼力有限,实在看不出来。许城主气息收敛得极好,若非他主动出示宗门符令,举止间自有气度,侄儿几乎以为他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但……以其年龄来看,侄儿估摸着,至少也得有灵蜕后期,甚至……更高也未可知。”
“灵蜕后期……甚至更高?”冯天雷原本略显疲态的身体不自觉地微微绷直。若真是如此,这位许城主的个人实力,恐怕不弱于杨震山,甚至可能更强。这确实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足以在临波城掀起波澜。
书房内陷入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冯天雷面色变幻,内心在天人交战。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冯安,你说得不错。无论合作与否,保持好与此人的关系,对我冯家没有坏处。他毕竟是道宗正式委派的驻守城主,名义上是此地最高主事者。你且先回别院去,他吩咐的任何事,都尽心尽力做好,莫要怠慢,更不要流露出任何异样。”
“至于是否合作、如何合作、合作到何种程度……此事关系重大,非我一人可决。明日我会召集几位族老,详细商议。你在别院,务必留心这位许城主的一言一行,有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和另外两家的接触,及时传讯回来。”
“是,二叔,侄儿明白!”冯安连忙应下。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冯天雷挥了挥手,重新拿起那卷古籍,但目光却已无法聚焦在字句之上。
次日,许星遥在静室中调息了一夜,精神恢复饱满。他推开房门,发现庭院中的杂草已被清理了一部分,露出原本的石板地面,虽然依旧斑驳,但总算有了些院落的样子。冯安正在院中一角,指挥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凡人汉子,将清理出来的杂草和碎石搬运到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