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啊。”我压低声音。
“谢什么?”她不耐烦,“我是看不惯他们,跟你没关系。”
“那刚才你站起来的时候,怎么就把我一起拎上桌了?”
“我只是提醒他们——你至少有资格被嫉妒。”
“那你呢?”我半开玩笑,“你嫉妒我吗?”
她嗤了一声:“我嫉妒你老家土。”
“?”
“你那老柳树也太丑了吧。”她嘴毒上线,“拍视频还选阴天,画面一看就出事。”
我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被她这一句吐槽给噎回去。
但奇怪的是,那股“丢脸到脚趾缝”的感觉,被她这一损,反而卸掉了一点。
她把本子翻开,写字的同时,随口补了一句:“下回你回去,让你那个拍视频的小妹妹,至少选个好角度。”
“你这村再怎么破,也是你家。”
这句“也是你家”,说得很轻。
听起来像顺嘴带过,落在我耳朵里,却像有人把一块石头往我心里搬了一下——不用我一个人扛着那份羞耻。
班会结束后,我去厕所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我耳朵还是红的,眼底有点发青,像是一夜没睡好。
刚关水龙头,旁边隔间门开了,一个男生出来,一边拉裤子一边说:“哎,问题村同学来啦。”
他的语气带点半熟半生的玩笑:“别介意啊,就开开玩笑。”
我笑了一下:“你放心,我已经习惯当对照组了。”
“啥对照组?”
“你们以后倒了霉可以安慰自己——‘还好我不是林宴他们村的’。”
我把纸巾团在手里丢进垃圾桶,“这样想,是不是感觉好受一点?”
男生愣了一秒,没接得上,最后只能“哦”了一声,尴尬地溜了。
走廊里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一点凉意。
我靠在墙上,掏出手机,点开那个视频。
播放量比在村里的时候翻了一截,评论也多了好几条:
“有故事的村子。”
“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一个男主。”
“偷运气那句搞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我看着“偷运气”那三个字,手指停在屏幕上,迟迟没往下划。
有个声音在心里说:关掉。
另一个声音在说: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敢看,你就别回古柳了。
结果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手机关了屏,塞回兜里。
晚自习前,教室里人还没坐齐。
窗外天开始黑了,日光灯亮起来。
我刚坐下,桌上“啪”地多了一颗糖。
是那种一毛钱一颗的水果硬糖,包装纸皱皱巴巴。
“干嘛?”我抬头。
程溪头也不抬:“你脸色难看得跟我们镇那条臭水沟一样,吃颗糖补点血。”
“哪有同学形容自己镇上的?”
“我从来没觉得自己那地方多高级。”她翻书,“只是我不允许别人拿‘你从哪儿来’当嘲笑你的理由。”
“你可以被笑卷不过别人。”
“可以被笑打球烂、长得普通、衣服土。”
“但笑你老家是什么玩意儿,这就不对。”
她说得很平,像是在讲题。
我剥开糖纸塞嘴里,甜得有点腻。
“你刚才那几句,挺帅的。”我含糊着说。
“少给我整这些。”她甩甩笔,“你要真觉得帅,就把卷子写好一点。”
“怎么又扯到卷子……”
“因为你要是连成绩都不行,那你就真的只剩一个‘问题村欧皇’的人设了。”
她侧头看我一眼:“你信不信,这种标签一旦立住,十年后同学聚会上,他们还会这么叫你。”
“你抬不起头,也不是因为你老家怎样。”
“是因为你自己没本事。”
她这话比刚才班会上的还狠。
但我知道,她说的是我最怕听、也最不敢否认的那部分。
“行。”我点点头,“我尽量争取,成为一个有本事的问题村欧皇。”
她没憋住,笑出一声鼻音:“你还挺会给自己加戏。”
晚自习结束,班里熄灯。
走廊里有人追着篮球跑,有人趴在栏杆上打电话,有人窝在宿舍里偷偷刷视频。
女生宿舍那边,灯光一格一格灭下去,只剩最外面那几间还亮着。
程溪洗完澡,披着一条毛巾坐在床上,手里捏着手机。
舍友一边抹护肤霜,一边刷某音,突然“哎”了一声:“你们看这个——#我们村的运气被偷走了?#”
那四个字一出来,她心里像被什么拨了一下。
“我白天才看过。”另一位舍友说,“农村好吓人哦,那树秃得跟鬼片似的。”
“给我看看。”程溪伸手。
她尽量装得不在意:“我同桌老家那边的,挺土,但还没到鬼片那个程度。”
舍友把手机递给她。
视频重新从头开始播放。
这一次,她看得比白天认真。
她注意到镜头晃动时,树后面那块祠堂墙,墙角那一圈被熏黑的痕迹;注意到河道边那块水泥坡跟老柳树之间刚好形成一个“夹角口”;注意到那栋停工的楼正对着树,像一堵突然竖起来堵风的墙。
“哎,你看这树。”舍友凑过头,“好可怜哦。”
程溪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
“你又在看风水啊?”舍友打趣,“我记得你外公不是以前最爱拿罗盘瞎比划?”
“他是迷信。”程溪下意识接了一句。
“那你呢?”
她盯着屏幕里那棵老柳树看了很久,慢慢吐出一句:“我是不信。”
停顿一秒,又补了一句:“但我也不敢说一点不准。”
她盯着那块树根:“树这个位置……说好听是镇气,说不好听,就像把整个村的喉咙竖在这儿。”
“喉咙一掐,人就喘不过气。”
舍友听不太懂:“你别吓我。”
“我吓你干嘛。”程溪把视频划到评论区,“我是在吓我自己。”
她随手往下拉,一条最新评论跳出来——
“树下有旧东西,动不得。动了,全村一起偿还。”
评论账号只有一串奇怪的数字,没有头像。
程溪盯着这句话,眼睛慢慢睁大了一点。
室友在旁边问:“这不是你同桌老家吗?”
她“嗯”了一声,把那条评论截了个图,存进相册。
然后呢?
她犹豫了一下,手指停在“发给某人”的界面上——
那个“某人”,就是现在正趴在男生宿舍床上刷题、还不知道自己村的视频已经被贴上“树下有旧东西”标签的我。
她最终没点发送,只是把手机锁屏,仰躺在床上。
天花板灯还亮着,她半眯着眼,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这地方,风水……真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