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醒得很晚。
不是因为昨晚军训完太累，是因为——
整整一天倒霉下来，人会对未来丧失起床欲。
我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看着那块因为潮气隆起的木头发愣。
外面还在滴滴答答地落雨，但已经不是昨晚那种要把天捅个窟窿的架势了，更像是有人在天上拿毛巾拧水。
胖子早就醒了，坐在床沿上，用吹风机吹他那已经被救活一半的手机。
“你这手机还能抢救回来？”我问。
“换个屏就行。”他叹气，“昨晚我回宿舍一路在想：要是脚先滑，滑断的是腿；现在只是屏幕断了，我是不是还得感谢那口水坑？”
我一愣，突然觉得这句话听着很熟悉——
系统昨晚才说过类似的话：“还好只是手机坏了。”
“那你感谢一下那口水坑呗。”我说，“回头买盆花，给水坑上供。”
“供个锤子。”胖子骂，“我现在只希望下午那节课也进水，让老师电子点名点不到我。”
他一边骂，一边熟练地拆手机壳，手法娴熟得像干这行干了十年。
我翻身掀开被子，脚刚落地，手机就震了两下。
先是系统：
【b-1子任务结算：确认】
【昨夜古柳村域内无“重大不顺”类事件，未出现可被集体记忆的人员伤亡。】
【你的中等不顺事件记录：3 起，轻微不便事件若干。】
我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虚——
你为了“什么都没发生”忙活了一天，最后换来的，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这东西没法发朋友圈，发了也没人点赞。
紧接着是我妈的消息：
【妈：昨晚你舅他们巡了一夜，今天早上看着还好，就是大家都累得不行。下午让他们轮换一下。】
又一条：
【妈：你那边好好上课，别瞎操心。我们这么多年啥没见过。】
我盯着那句“啥没见过”，舔了舔后槽牙。
——你们见过的事太多了，才轮到我来背这一村子的“见多”。
系统像是听懂了我的心里话，又慢悠悠飘出来两行字：
【新手引导阶段结束。】
【从本轮起，更多抉择将以“人生赛道选择”的形式出现。】
“赛道选择？”我心里冷笑，“你这是准备把我当手游主线玩家，一步步往大副本里赶？”
【你可以理解为：之前是体验局，接下来是排位赛。】
“你会说话就别说人话。”我说，“你一人一句，就够我焦虑一天。”
它安静了。
——
我们赶到食堂的时候，早高峰已经过了，地上到处是湿脚印。
阿姨看见我们，习惯性地问：“几个包子？”
“一个。”我说，“我昨天多拿了一个，今天还。”
阿姨愣了一下，扑哧笑出来：“你这孩子真实在，还包子账呢。”
胖子凑过来：“那多给我一个，他运气好，我跟着沾光。”
我翻他白眼：“你昨天已经沾过水坑的光了。”
我们端着餐盘往里走，刚找位置坐下，班级群就开始刷消息。
【班长：下午第二节课改为‘防汛安全与社会实践’专题说明会，地点：大礼堂。】
【有人：又要开会？】
【另一个：你们懂啥，这是保研、奖学金加分项，别装不在乎。】
胖子咬了一口包子，含糊不清地问：“你说这波山河公益是不是要搞大动作？”
“肯定的。”我说，“不然昨天那个动员会，logo不会打那么大。”
胖子叹气：“你说我爸要是也搞个什么‘公益实践’，是不是就不用天天给人搬货了。”
“你爸要真搞公益，你妈第一个不同意。”我说，“她肯定觉得你家搬货才最保平安。”
胖子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话刚说完，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微信提示。
备注名：周甜（甜甜不吃糖）。
她发了一条视频链接过来，配了一句文字：
【甜甜不吃糖：哥，你又要火了。】
我点进去看。
是她之前拍的那条——
标题是：#我们村的运气被偷走了？#
封面还是那棵秃了一半的老柳树，树干伤口处贴着红布条。
我记得这条当时只在小圈子里转了转，后来就沉底了。
现在——被某短视频平台挂在一个新的合集
【#暴雨之下的乡村#】
【精选话题视频第17个】
评论区翻车得一塌糊涂：
【“这柳树看着就不吉利。”】
【“这种地方最好赶紧搬走，不然容易出事。”】
【“哈哈哈，又是一个典型问题村。”】
【“谁家小孩走了狗屎运，吸走了全村 ck 吧，懂的都懂。”】
那句“谁家小孩走了狗屎运”，后面还配了三个笑哭表情。
我盯着那条评论，感觉像有人隔着屏幕往我脸上扔东西。
周甜紧接着发语音：
“哥你别骂我啊，我真没想到这条会被捞上来。我刚刚接到平台那边的私信，说想看能不能约你们村拍个小纪录片。你说我要不要回：‘本村欧皇已经出逃’？”
我拇指在屏幕上停了停，最后敲了一句：
【林宴：先别回。】
她秒回：
【周甜：哎哟，你终于像个主角了，知道“冷静评估风险”了。】
我嘴角抖了一下：“主角”这个词，在我心里从来都是“背锅最多的那一个”。
——
下午那场“防汛安全与社会实践”说明会，比昨天那场动员会人还多。
大礼堂一半是冲着“可以随堂签到”的来的，一半是冲着“实践学分和补贴”的来的。
我们坐在中间偏后的位置。
程溪一边翻小册子，一边皱眉：“你马看，昨天下午才说完，今天文件就下来了，这效率。”
“可能是他们本来就准备好了，就差一场雨。”我说。
她瞥我一眼：“你这话说得比段子手还阴阳怪气。”
台上首先是学院辅导员讲话，内容大同小异：
“实践很重要”“走进基层”“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这些我们从高一升高二那年就开始听。
我脑子放空，直到屏幕上又出现“山河公益联合实践营”几个字。
熟悉的logo，熟悉的副标题。
不过这次，主角换了一张脸——不是昨天那个老师，而是一个我们学校自己的人。
顾晚星。
她穿着学校统一的蓝白色志愿者t恤，头发扎成了低马尾，额前那缕碎发被灯光一打，有点发亮。
她站在台中央，手里拿着话筒，笑得温温柔柔：
“同学们好，我是新闻与传播学院的顾晚星，现在是山河公益联合实践营校园项目组的一员。”
底下立刻有男生小声感叹：“哇，校花。”
“校花说话，连公益都顺眼了。”另一个接茬。
顾晚星对这类视线已经习惯了，几乎没看向那一块，视线更多是在中间区域扫，而不是刻意找谁。
她点了一下屏幕，投影上出现几张照片：
前几天暴雨中的城市街道、乡镇河堤、临时安置点，还有几张模糊的夜巡背影。
“这次暴雨里，很多人都在扛水，也有很多人在拿手机。”她说，“有人拍‘惊险一刻’博点击，有人拍‘自家被淹’求帮助，也有人拍下那些巡逻的、搬沙袋的，却一直没发出去。”
她停顿了一下：“我们希望，想跟这些‘没被发出去’的画面，打一声招呼。”
她侧头笑了一下：“当然，大家也都是大学生，我知道你们更关心的是——实践证明、学分、补贴，还有个人账号的成长。”
底下一片善意的笑声。
“对，这些我们都有。”
她干脆利落地说，“线下实践按天算补贴，合作平台会给优秀参与者一定的流量扶持。你们要拍 vlog，要写长文，要做专题都可以——前提是，你愿意先去看看那些画面。”
她说话的时候，不像昨天山河社老师那样，满嘴“指标”“项目”，更多是在用“内容创作者”的语言和我们讲话——什么“账号成长”“选题价值”，她都懂。
ppt翻到下一页，是一张标红的地图。
几个重点河段被圈了出来，其中一块，很明显在老龙山附近。
顾晚星抬头，看了我们这一片一眼：“你们这里，有没有来自古柳一带的同学？”
全场一静。
胖子背后直接怼了我一把：“老师，他在这儿。”
笑声中，我不得不举了手。
顾晚星顺势看过来，那一瞬间，她的目光明显亮了一下——不是那种“哇，原来是你”，更像是“终于找到关键人物”的那种准确感。
“林宴，对吧？”她喊出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沉。
这下好了，全院都知道我村是重点防汛对象了。
“我们前天在平台上看到一条关于古柳的旧视频。”她继续说，“就是那条‘老柳树秃了’的视频。”
台下有人哄笑：“#运气被偷走了# 那条？我看过，挺玄学的。”
“平台那边很感兴趣，他们在看这是不是一个可以深入拍的样本村。”
她看着我，“我们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愿不愿意，以参与者的身份回去看看？”
那一刻，全礼堂的目光都飘过来。
有人在小声说：“哇，回去就能上镜了。”
“这不是很爽吗？自带故事背景。”
“典型问题村男主角。”
我耳朵有点烫。
这种被聚光灯打在身上的感觉，我不是没体验过——从小学联考到高考出分，从“福星”到“运气狗”，我被指着看了半辈子。
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背后还有个系统在记账，还有一群看不见的“气运数字”跟着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