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曼来村的消息,比县里发文件还管用。
第二天一早,我刚从床上起来刷牙,就听见外面有人吆喝:
“别把那堆砖堆门口,拍照难看!”
“墙上那行‘防火防盗防闲聊’给我刷掉刷掉!”
“谁家猪圈挪一下,味儿太冲了!”
我叼着牙刷走出门,发现古柳村一夜之间长出了一队“临时施工队”。
王支书戴着红袖章,在村路口扯着嗓门:
“注意哈,这是我们古柳的大日子!省里、城里的人要来,咱们不能丢人!”
他身后墙上,刚刷完一层雪白墙漆,
“宴子!”他一眼看见我,“你来评评,这颜色咋样?城里不是都爱这种小清新吗?”
我嘴里的泡沫差点喷出来。
“王叔,你问我审美,你这是拿命赌。”我把牙刷拿下,“你这是‘网红奶油墙’还是‘精神病院外立面’?”
周围几个人笑出声。
王支书瞪我一眼:“你少贫嘴。你不是说要搞什么集市啊、项目啊?人家投资人来了,看见咱村破破烂烂的,能高兴?”
他一句“破破烂烂”刚出口,小杏就从小卖部那边探出头来:
“谁破破烂烂了?”
她一手夹着一块旧广告牌,一手扶着门框,“你要是再说我店破,我就把你昨天赊的烟钱翻倍算。”
“你那小卖部……”王支书想反驳,又看见我在旁边,硬生生把“破”咽回去,“有生活气息,有生活气息。”
“你会说人话了。”小杏满意点头,“生活气息不能刷掉,懂?”
周甜扛着三脚架从后面走过来,手机已经开了预览:“来来来,今天是古柳村大型‘迎客整容现场’,我们看看大家都在搞什么工程。”
她把镜头对准一户人家门口——三个人正在忙着把破塑料盆、旧拖鞋、晾在门口的内裤全部往屋里塞。
“别拍这个!”大妈急了,“等我们收拾好你再拍。”
“阿姨,这才叫真实。”周甜笑,“你看城市综艺,谁家门口没有一双拖鞋?你这一收拾,就变成样板间了。”
“样板间不香吗?”大妈瞪她,“要不你嫁个城里的试试?”
周甜被怼得一愣,随即笑成一团:“阿姨,你嘴太毒,粉丝要爱上你了。”
我在旁边看着,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给这场乱七八糟的“美化工程”标注标签——
【遮盖裂缝】【搬走破椅子】【统一花盆】【把猪圈挡在镜头外】……
系统悄咪咪地冒出来:
【宿主,请注意:
——当前古柳表层环境的“颜值指数”正在快速上升;
——但“真实度指数”随之下降。
当颜值与真实差距过大时,容易触发“期待落差型倒运”。】
“你终于承认‘颜值’这玩意儿了?”我在心里吐槽,“你不是只关心气运曲线?”
【颜值会影响叙事权。】
【谁来,看到什么,就会往外讲什么。讲多了,就变成这地方的“命”。】
“那你说,该不该刷墙?”我问。
【墙裂缝如果会掉砖,建议修;
如果只是不好看,那本质是——】
【你们想不想丢人。】
行,又开始当哲学家了。
我脚下还没站稳,小杏就招呼我:“林宴,你过来帮我看一下。”
她的小卖部门口,也搭起了一个临时牌子,上面写着:
【古柳集市 · 统一结算中心】
不过写:
【亏了不统一,由本人单独心梗。】
我乐了:“这个文案,是你自己想的?”
“不然呢?”她抬下巴,“周甜说要搞‘品牌感’,我不想装太大。我们就告诉别人——我们很认真,也很穷。”
小卖部里面被她折腾得翻天覆地:
旧货架擦得锃亮,过期的零食全清出去,角落里那台坏掉的小冰柜被拖出来,准备当“花盆架”。
唯一还没动的是那面贴满各种年历、账单和奖状的墙。
我盯着那墙看了一会儿:
“你不把这些撕了?”
“撕了干嘛?”她一手叉腰,“我爸以前贴的。你看——”
她指着其中一张褪色奖状,“‘古柳村先进个体经营户’,时间是零几年。那会儿,他是真风光过。”
“领导来了,看见会说你‘沉湎于过去’。”我随口说。
“那就让他说。”她冷笑,“他要只想看新漆不想看旧账,他就别来拉项目。”
我们俩正说着,周甜推门进来:
“哇,你们这里好复古。”她拿着手机拍墙,“这墙太上镜了,故事感一挂。”
“小甜,你到底是来帮忙还是来拍我糗?”小杏瞪她。
“我帮你们当外人视角。”周甜毫不心虚,“你想啊,外面的人看到这一面墙,就知道你爸不是只会赔钱,他曾经混得挺好。这个反差才感人。”
“听听,人家懂叙事。”我在旁边撑着门框,“你应该付她咨询费。”
“我可以用软糖结账。”周甜伸手去抓柜台上的糖。
“滚。”小杏一巴掌打回去,“这糖也是钱。”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说不上多轻松,但比外面“统一刷墙”的紧张要真一点。
直到争论焦点突然转移——
“那你店门口那几块地砖呢?”周甜把镜头对准门槛,“要不要补?现在一脚踩下去都是坑。”
那是以前货车送货时压裂的,裂缝里夹着多年前的瓜子壳和泥。
“补啊。”小杏理直气壮,“不过不是今天。投资人明天来,我们攒点钱再补,补得更好看一点。”
“那明天她踩一脚崴脚呢?”周甜问。
“崴到就崴到。”小杏还没反应过来,“你们这些城里人走路不会看路的?”
我咳了一声:“你再这么说,明天真崴到了,你得给人赔一条腿。”
她猛地一怔,眼神在裂缝上停了两秒。
“那你说咋办?”她回头瞪我,“你不是项目负责人吗?”
周甜在旁边笑:“来来来,决策时刻到了,林总——是补一块新砖,还是就这么保持‘生活毛边’?”
我被夹在中间,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 déjà vu——
小时候在老柳树下,两帮小孩吵着要不要拆某块砖玩泥巴,最后所有人都看我。
我揉了揉眉心:“这样——”
“我们今天先垫一块木板,别让人一脚踩空。
砖,等我们赚到第一个整月的钱,再请人来统一铺一遍。
到时候谁敢只给门口铺,不给巷子铺,我就把他从名单里踢出去。”
“你踢谁啊你?”门口有人插嘴,是老马,“我们还指望你让我们发家致富呢。”
“你别发家致富,先把你家鸡圈那股味道处理了。”我回敬,“不然风一吹,梁总以为我们搞的是‘原生态臭味体验’。”
“你们…”老马挠挠头,“那我下午去买点石灰抹上。”
“记得多抹点。”小杏说,“顺便抹你嘴。”
大家笑起来,空气里那点“迎检式的紧绷”松了一些。
笑声刚落,系统弹出新提示:
【系统提示:
——“迎客前夜”模式开启。
——建议宿主重点关注以下变量:
村民真实诉求的表达度
环境改造与“摆拍”的比例
宿主与关键见证者(如苏小杏、周甜)之间的情绪联结强度】
“你现在还关心我的情绪联结?”我无语,“你是不是偷偷上线了‘恋爱线’模块?”
【情绪联结=未来冲突缓冲带。】
【你总不能每次出事都靠梦见你爷爷来收拾。】
这话不好反驳。
下午开始,大队人马继续“大扫除”。
有人在河边捞塑料袋,有人在祠堂门口把香灰坛擦得一干二净,连“保佑全村风调雨顺”的那行字都用湿布仔细抹过。
“别抹过头。”我喊了一句,“那是你们求过的,不是贴上去就完事。”
“你讲这些迷信干嘛?”有人嘟囔。
“你们信的时候不觉得迷信。”我说,“现在怕看见了丢人,就觉得是迷信。
你们到底是怕神,还是怕城里人笑话?”
话一出口,世界安静了一秒。
王支书在不远处听到了,咳了一声:“宴子,说话注意点。”
我搬了个板凳坐在祠堂门槛,声音压低了一点:
“我是真的不想再演一遍。
以前每次有人来检查,咱们都把猪圈藏起来,垃圾埋土里,等人一走,全翻出来。
结果呢?项目走了,债留下。
这次你们把该修的修了,该留的留着,别把自己活成布景。”
他看着我,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
“你现在会讲大道理了?”王支书冷哼,“读书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