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安静一秒,然后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让古柳村那个运气好的上!”
一堆手把我往前推。
我上去,乱七八糟抓了一把纸条出来,就抽中了头奖——一台 21 寸彩色电视机。
主持人惊叹:“哎呀,这小朋友真是福星。”
底下有人跟着起哄:“古柳村福星哟!”
我抱着奖品回家,电视比我人高,走一步晃三下。
那种开心是真实的,连我爸在电话那头都难得夸我一句:“不错,有出息。”
结果第二天,老吴家孩子烧到 41 度,送镇上医院,差点没转过来。
大人们嘴上说:“最近天气邪乎。”
喝茶的时候,就有人抬眼看我一眼:“你看,人家林宴多有福。”
同样是“有福”俩字,我跟老吴家那孩子的妈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再往后,是运动会。
小学最后一次校运会,我没报名任何项目,全程打算摸鱼。
体育老师临时让我顶个 800 米,说“人头不够,去站一站。”
我平时跑两圈就喘得像狗,那天却稀里糊涂一路跟着第一梯队。
跑到最后五十米的时候,我还有余力拱了前面一个同学一下,自己冲了个第三。
领奖的时候,体育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你小子平时装的。”
我气喘吁吁拿着奖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是不是那碗水,顺便把肺也洗了一遍?
再往后,就是你们摄制组来试拍时采访到的那些“倒霉事”。
老马菜地绝收一整片,虫子像开趴体;
老吴家孩子高烧之后落下后遗症,反应慢了半拍;
有人盖房,水泥还没干就塌角,钱砸进去一大半。
这些事单看一件,都可以归到“运气不好”。
问题是——
它们发生的那几年,我这边一路走好运。
一边是我抓鱼、抽奖、跑步、考试样样顺;
另一边是他们种地、看病、盖房、打工样样折。
“你那时候就怀疑——这是不是一场交换?”顾晚星问。
她问得很直接。
我沉默了一下。
“刚开始没有那么清楚。”我说,“小孩只会觉得——‘我这一边太顺了’,然后心里莫名有点虚。”
“真正觉得像交换,是村口那次车祸。”
——
那条新修的村口大路,是我们村最早的“现代化象征”。
通车那天,全村出动围在路边,看第一辆大货车经过,笑得跟自己家娶媳妇似的。
那之后,谁出门去镇上,都喜欢走那条新路。
“坐大车,快。”这是当时的流行语。
车祸那天早上,我本来也准备走那条路去学校。
结果出门前为了倒一袋垃圾,被我妈拿鸡毛掸子追了一路。
“你现在考了几个分,就嫌家里脏了?”她边骂边追,“给我从后面小路绕过去,垃圾扔干净!”
我护着脑袋乱跑,心里骂她“迷信干净”。
被打得火了,我索性真从后面那条小路绕出村。
那条路弯弯曲曲,踩着露水,鞋全湿。
我记得特别清楚——
走到半山腰,有一棵树叉挡路,我因为嫌麻烦没拆。
就在那一刻,前面那边传来一声巨响。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那么重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车撞车,像天塌了一小块。
然后是人喊,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有人在山下喊:“出车祸了——在村口——”
我站在坡上,看见那辆大货车横在那道崭新的水泥路上。
车头栽进路边沟里,一辆摩托车被压在
地上有一滩特别红的东西,被早晨的太阳照得发亮。
教我们画画的老师说过,红色要少用,太多会俗。
我那天才知道,现实里这颜色多了,会让人想吐。
被压住的是个年轻人,前几天才在小卖部门口吹牛,说外面工地工资高。
他妈趴在地上哭得快背过气,旁边有人拉她站起来,她腿都软了。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闪过一句话:
——要是我没被我妈打,走的是那条大路,会不会躺在
然后我立刻把这个念头撕了。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哪怕躺在
我们俩在那个拐弯交错的概率,早在祠堂那碗水里写好了。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
烧到迷迷糊糊,梦见自己站在老柳树下。
树下站了一大堆人,黑压压一片,看不清脸。
他们都朝我伸手,就像要拉我,又像要从我身上扯点什么下来。
我吓得往后退,结果背后是祠堂,门自己开了一条缝。
里面那只碗放在供桌上,水面很平,平得像镜子。
我低头一看,碗里映出来的不是我,是整个古柳村——
路、屋顶、人,全缩在那一碗水里。
水面上有裂纹,一条一条,从边上往中间爬。
“什么时候开始,你不敢跟别人说这些梦?”顾晚星问。
“从来没有敢过。”我说,“小的时候说出来,大人会说是吓的,长大了说出来,别人会说——你是不是想太多。”
“所以你一直没讲,直到今天?”她确认。
“今天也不算讲。”我苦笑,“今天只是先报一个目录。”
“真正要讲细的,还在后面。”
我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那棵秃得差不多的老柳树。
它看起来很像一个被吊起来晒干的伞骨架。
系统不合时宜地弹出注释:
【节点标记:10 岁 · 村口车祸事件】
【个人气运承载值:37% → 63%】
【村域气运活性:63% → 47%】
【注:该事件为后续“问题村”标签起始样本之一。】
“你刚刚又笑了。”顾晚星说。
“我在想,”我说,“如果当年有人把这些数字贴在村口的公告栏上,可能会有人把那只碗砸了。”
“砸得了吗?”她问。
我愣了一下。
“砸不砸得了是另一回事。”我说,“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所有人倒霉都散着,我一个人顺到天上去。”
风从山背后绕过来,把凉亭顶吹得咯吱响。
“十岁那年,大概就干了三件大事。”
我伸出三根手指。
“一是祠堂那盆水,二是联考和一堆莫名的好运,三是村口那次车祸。”
“从那以后,我看村口那道拐弯,就像看一道选择题。”
“你选了 A,就得有人替你选 b。”
顾晚星没接话,只是把这句记在本子上。
她合上笔:“十岁那年的部分,大概就到这?”
“差不多。”我点头,“再往后讲,就是十岁之后的连环开挂。”
“你放心,后面我会收门票的。”
她抬头看我一下,突然笑了。
“你这人有什么毛病知道吗?”她说,“你可以一边讲这么重的东西,一边还记得给自己写宣传语。”
“谁叫你要拍《好运村》。”我耸耸肩,“不给你点文案,你怎么剪我?”
凉亭外面,山路上有人往上爬,说话声窜了一点上来,又被风压下去。
我知道,今天这趟,只是把十岁那年的“总开关”按了一下。
后面还有十一岁、十二岁、初中、高中、那一堆运气好到离谱的事。
还有爷爷临终那几句话,像一把慢慢插进来的刀。
“明天?”顾晚星问。
“明天。”我说,“从爷爷开始。”
系统慢悠悠在我视野角落刷了一行字:
【欧皇史叙述进度:18%。】
【建议:下一段从“爷爷临终遗言”展开,串联‘你得还’与后续升学节点。】
我没回它,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十岁那年,那碗福水从村口淌进我一个人命里。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我才发现——
不是水淌进来,是我自己把脚伸过去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