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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6章 颢穹赋(1 / 2)

颢穹赋

我总觉颢穹该是有质地的。不是秋日晴空的脆,也不是冬夜寒天的硬,是更绵密、更裹身的质地,像晾在雪山之巅千年的羊绒,你抬手去触,只碰得一片软,软里裹着说不清的清——那是没被炊烟染过的清,没被霓虹浸过的清,是晨光刚漫过草甸时,落在掌心的那缕清。

去年处暑,我去了北疆的草原,不是为看牧群迁徙的盛况,是为寻一片能躺看穹顶的洼地。引路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牧民,姓巴图,肩上总搭着块洗得发白的羊皮,说话时带着草原的辽阔气。他说:“你要找的那片洼地,早没多少人去了,连牛羊都不爱往那儿啃草,就剩些风在那儿绕圈。”我递他一壶刚温好的奶酒,锡壶烫得他手指蜷了蜷,他接过去抿了一口,说:“那地方啊,连云都走得慢,正午的日头悬在头顶,能把影子钉在地上,半天都挪不了一寸。”

我们骑着马往草原深处走,路是没被蹄印踩实的软路,马蹄陷进草土,每走一步都带起细碎的土粒。草原越走越阔,草从一开始及踝的嫩青,变成后来没膝的深绿,风裹着草香吹过来,带着点野花的甜,把巴图的羊皮吹得猎猎响。走了约莫三个时辰,巴图突然勒住马,指着前面一片低凹的草地:“到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齐腰的芨芨草,绿得发沉,风一吹就弯下腰,像给大地铺了层流动的绿毯。巴图跳下马,踩着草往洼地走,我也跟着下马,草叶划过裤腿,带着点痒,像小虫在爬。走到洼地中央,巴图停下来,说:“就这儿,你躺下试试,能看见天的边。”

我在草地上躺下,草很软,像铺了层厚棉絮,带着点潮意,贴在背上凉丝丝的。抬头往上看,天是纯纯的蓝,没有一丝云,像被水洗过的蓝宝石,亮得晃眼。我眯起眼,看见远处的天地连在一起,形成一条淡淡的线,线的那边还是蓝,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巴图坐在我旁边,掏出烟袋锅,填上烟丝点燃,烟圈在空气里慢慢散,像被颢穹吸走的棉絮。“你看这穹顶,连个缝都没有,像把整个草原都罩在里头。”巴图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到天,“我小时候,爷爷总带我来这儿,说人死了就会变成天上的星,躺在这儿能听得见星星说话。”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天看,看久了,觉得天在慢慢往下压,把我裹在里面,连呼吸都带着蓝。风从草尖上吹过,带着“沙沙”的响,远处的鹰在天上盘旋,翅膀展开,像一片黑纸,慢慢划过蓝布。突然,我看见一只云雀从草里飞起来,直往天上冲,越飞越高,最后变成一个小黑点,融进颢穹里,没了踪影。“这鸟啊,是想飞到天上去呢。”巴图笑着说,烟袋锅在手里转了圈,“可天太高了,再能飞的鸟,也飞不到边。”

我们在洼地待了约莫两个钟头,太阳往西斜了些,天的颜色变成了淡蓝,像掺了点白的颜料。巴图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该回去了,晚了草原上会起风。”我也站起来,回头看了眼那片洼地,草还在风里晃,天还是那么蓝,像从没变过。走的时候,我把一块小石头埋在草里,想着下次来,还能找到这个地方,还能再躺下来,看颢穹把我裹在里面。

从北疆回来后,我总爱往高的地方去。有次在黄山,我凌晨四点就起来,跟着挑山工往光明顶爬。路很陡,全是石阶,上面长着青苔,滑得很。挑山工手里拿着根扁担,扁担两头挂着货,走得又快又稳,我跟在后面,喘得不行。爬到半山腰,天开始亮,东方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像给颢穹镶了层银边。

等爬到光明顶,天已经亮透了,远处的山被云海裹着,只露出尖尖的顶,像浮在海上的小岛。我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天慢慢变蓝,云在云海上面飘,像,慢慢散开,又慢慢聚在一起。有个老人坐在我旁边,手里拿着个画板,正在画天,颜料在纸上涂开,蓝得很浓,像把北疆的天剪了块下来。“你看这黄山的天,跟别处不一样,带着点绿。”老人说,画笔在纸上顿了顿,“是山的绿映上去的,连颢穹都沾了草木的气。”

我仔细看,真的觉得天里藏着点绿,像把草汁掺进了蓝颜料里。风从山尖上吹过,带着点凉,把云海吹得动起来,像海浪,慢慢拍打着山尖。远处的太阳升起来,把天染成了橙红,像给蓝布镶了层金边,云海也变成了金的,闪着光。“这景啊,天天看都不一样,有时候云多,有时候云少,可天总那么蓝,像永远都不会变。”老人收起画笔,看着天,眼神很柔,“我每年都来,来了三十年了,就想把这颢穹画下来,可总觉得画不完,也画不好。”

我坐在石头上,看着天从橙红变成淡蓝,再变成纯蓝,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又满满的。我想起北疆的草原,想起那片洼地,想起巴图说的星星说话,突然觉得,不管在哪里,颢穹都是一样的,都那么蓝,都那么大,都能把人裹在里面,让人觉得自己很渺小,又很安稳。

今年春分,我去了青海湖,不是为看候鸟,是为找一片能看天映在湖里的滩涂。民宿的老板是个年轻姑娘,姓马,说话带着青海的口音,软软的。她说:“青海湖的滩涂,最好看的在湖的西边,那里人少,湖水清,天映在湖里,像有两个天。”我问她:“什么时候去最好?”马姑娘递给我一杯青稞茶,茶香很浓,她说:“日出前,那时候天是紫的,映在湖里,像把整个湖都染成了紫水晶。”

第二天凌晨,我跟着马姑娘往湖西走。路是沙路,踩上去“咯吱”响,风很凉,带着点湖的咸。走了约莫一个钟头,就看见一片滩涂,滩涂很平,全是细沙,湖水在滩涂边缘轻轻晃,像在跟沙说话。马姑娘说:“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天就会变颜色。”

我坐在沙上,看着东方的天,一开始是黑的,慢慢变成紫,再变成深紫,像葡萄汁洒在天上。湖水也跟着变,从黑变成紫,再变成深紫,天和湖连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湖。突然,太阳从远处的山后面跳出来,一道金光射在湖上,湖水一下子亮了,像撒了把碎金,天也变成了橙红,像烧起来的火。“你看,两个天连在一起了。”马姑娘指着湖和天,声音很轻,“有时候我会觉得,湖是天的镜子,天在湖里看着自己,湖里的天也在看着天上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