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吴敬梓(1 / 2)

文木老人的“荒唐”人生:吴敬梓传

楔子 南京茶馆里的“名人效应”

乾隆十六年的一个冬晨,南京秦淮河畔的“四海楼”茶馆刚开门,跑堂的小二就看见角落里缩着个穿半旧棉袍的中年人。这人头发略乱,下巴上飘着几缕山羊胡,手里攥着个磨得发亮的木笔筒,眼神却亮得像掺了酒——不是醉眼,是那种看什么都觉得“有戏”的兴奋劲儿。

小二熟门熟路地端上碗热茶:“文木先生,今儿又来‘采风’啊?昨儿您说的那严监生,后来到底咽气没?”

中年人“嘿”了一声,把笔筒往桌上一放,茶还没喝就开讲:“咽了!临死前伸着俩指头,家里人猜了半天,什么两笔银子、两位客人,都不对——最后才知道,是灯盏里点了两根灯草,他嫌费油!”

满座茶客“哄”地笑开,有个穿长衫的秀才摇头:“吴先生,您这编的也太玄了,哪有人临死还惦记灯草的?”

中年人端起茶抿了一口,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玄?您要是见过我那表叔,就知道严监生还是客气的——我那表叔临死前,盯着账上少了两个铜板,愣是撑着没闭眼,直到他儿子把铜板找着了,才咽气。”

茶客们笑得更欢,小二趁机喊:“各位客官,想听文木先生讲‘儒林趣事’,多捧捧场啊!”

这被叫做“文木先生”的中年人,就是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他这一辈子,没中过举人,没当过大官,却靠一个“文木老人”的雅号,靠一肚子“荒唐事”,在南京城的茶馆里活出了比科举状元还热闹的名气。

第一章 全椒吴家:从“银子堆里”长出来的读书人

康熙四十年,安徽全椒的吴家大院里,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管家连跑带颠地去报喜:“老爷!夫人生了个少爷!”

吴霖起,也就是这孩子的爹,正坐在书房里看《论语》,闻言放下书,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吴家在全椒是响当当的望族,祖上做盐商发家,到了吴霖起这辈,虽然不当盐商了,改做了个小官(赣榆县教谕),但家底还是厚得很——用后来吴敬梓自己的话说,就是“田连阡陌,米烂陈仓”。

这刚出生的少爷,就是吴敬梓。按说生在这样的家庭,他本该像其他富家子弟一样,学怎么管账、怎么做官、怎么把家产守得更厚。可吴敬梓偏不,打小就跟“钱”犯冲,跟“书”亲得要命。

三岁的时候,别的小孩还在抢糖吃,吴敬梓就抱着本《唐诗三百首》啃;五岁的时候,先生教他背八股文,他背了两句就摇头:“这玩意儿没意思,不如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痛快!”气得先生找吴霖起告状,说这孩子“心野,不是科举的料”。

吴霖起倒不生气,反而摸着儿子的头笑:“没意思就不背,咱读点有意思的。”——他自己就是个清官,看透了科举里的弯弯绕,也不想逼儿子走这条路。

可家里的亲戚不乐意了。有回过年,二伯父吴霖苍指着吴敬梓的鼻子骂:“你爹就是太惯着你!咱们吴家靠什么发家?靠盐商!靠做官!你天天抱着些破诗稿,能当饭吃?能当银子花?”

吴敬梓当时才十岁,却梗着脖子回:“诗稿不能当饭吃,但能让人心里痛快。银子再多,要是心里不痛快,有什么用?”

这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愣了——谁也没料到,这十岁的孩子,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可谁也没料到,这“荒唐”,竟成了吴敬梓一辈子的底色。

十五岁那年,吴敬梓的母亲去世了。吴霖起怕儿子孤单,就带着他去赣榆上任。在赣榆的日子,是吴敬梓最开心的时光:白天跟着爹去学堂看学生读书,晚上就跟爹在灯下聊学问,聊官场的趣事,聊那些寒门书生的不容易。

有一回,一个穷书生没钱交学费,跪在学堂门口哭。吴霖起想帮他,可自己是个清官,没多少银子。吴敬梓看在眼里,偷偷跑回住处,把自己攒了好几年的零花钱——一罐子碎银子,全抱了过来,塞给那书生:“拿着,交学费去。别哭了,读书的人,要有骨气。”

那书生感动得磕头谢恩,吴敬梓却摆摆手:“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爹——是他教我,做人要帮衬别人。”

吴霖起知道这事后,没骂他,反而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像我!钱没了可以再赚,可人心要是冷了,就暖不回来了。”

可这样的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康熙六十一年,吴霖起病逝了。这一年,吴敬梓才二十岁。他扶着爹的灵柩回全椒,还没等他从悲痛中缓过来,家里的亲戚就开始抢家产了。

二伯父吴霖苍带头,说吴敬梓是“晚辈”,没资格继承家产,要把吴家的田产、房产都分了。吴敬梓看着这些平日里笑脸相迎的亲戚,如今为了银子争得面红耳赤,心里凉得像冰。

他没跟他们争。当着全族的面,他把家产清单往桌上一扔:“你们要,就拿去吧。我只要我爹的书房,只要那些书。”

亲戚们都以为他疯了——放着万贯家财不要,只要一屋子书?可吴敬梓真就这么做了。他搬进爹的书房,守着那些书,开始了自己“散尽千金”的日子。

第二章 雅号“文木”:一棵树上长出来的文人风骨

全椒老家待不下去了,吴敬梓就带着书,搬到了南京。刚到南京的时候,他还有点积蓄,就在秦淮河畔租了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棵树,是他特意从全椒移栽过来的——那是一棵文木树。

文木树这东西,不显眼,长得慢,树干却硬得很,不容易变形,是做笔筒、砚台的好材料。吴敬梓喜欢这树,没事就坐在树下读书、写文章,还亲手用文木做了个笔筒,上面刻了四个字:“文以载道”。

有回,朋友金兆燕来拜访。金兆燕是个举人,后来还中了进士,跟吴敬梓是“忘年交”。他一进院子,就看见那棵文木树,又看见吴敬梓手里的文木笔筒,忍不住笑:“敬梓兄,你这是跟文木树杠上了?”

吴敬梓也笑:“这树好啊,不张扬,却有骨气。不像有些树,长得快,却脆得很,一刮大风就断。”

金兆燕点点头:“也是。你这人,就像这文木树——看着温和,骨子里却硬得很。以后我不叫你‘敬梓兄’了,就叫你‘文木先生’,怎么样?”

吴敬梓乐了:“好啊!‘文木先生’,听着就踏实。”

从那以后,“文木先生”这个雅号,就在南京的文人圈子里传开了。后来吴敬梓年纪大了,朋友们又改口叫他“文木老人”——这一叫,就叫了几百年。

可“文木老人”的日子,却没那么“踏实”。他手里的积蓄,没几年就花光了——不是花在自己身上,是花在朋友身上,花在文人聚会上。

那时候,南京有个“文人沙龙”,每月初一、十五在“芥子园”聚会,大家一起写诗、论画、聊学问。吴敬梓是常客,每次去都抢着付钱:“我来我来!大家难得聚一次,别跟我客气!”

有回聚会结束,金兆燕拉着他说:“敬梓兄,你别总抢着付钱了。我知道你手里没多少银子了,再这么花,你下个月吃什么?”

吴敬梓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吃什么都行,稀饭咸菜也能过。可朋友不能丢,学问不能丢。你看这文木树,就算没多少水,不也照样长吗?我吴敬梓,还不如一棵树?”

金兆燕没辙,只能偷偷帮他——有时候送点米,有时候送点纸墨,吴敬梓知道了,也不推辞,只是下次有了好诗,第一个念给金兆燕听。

有一回,吴敬梓写了首讽刺科举的诗,里面有两句:“桂榜题名空富贵,槐宫指日现文章。”金兆燕看了,又笑又叹:“你这诗,要是让那些举人老爷看见了,非得气疯不可。”

吴敬梓也笑:“气疯才好呢!让他们看看,他们拼死拼活考科举,到底图个啥。”

这话还真应验了。有个姓王的举人,听说了这首诗,特意跑到吴敬梓的小院里找茬:“吴敬梓!你自己考不上举人,就讽刺科举,你算什么东西?”

吴敬梓正坐在文木树下喝茶,闻言抬起头,慢悠悠地说:“王举人,我考不上举人,是因为我不想考。你考上了举人,又能怎么样?你敢说你考科举,不是为了当官发财?不是为了那几两银子?”

王举人被问得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吴敬梓看着他的背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对着文木树笑:“你看,这就是科举考出来的‘人才’,连句实话都不敢说。”

那时候,有人给吴敬梓起了个外号,叫“吴疯子”——说他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跟科举作对,偏要散尽家产,不是疯子是什么?

吴敬梓听说了,也不生气,反而跟朋友开玩笑:“‘吴疯子’好啊!疯子不怕人骂,疯子敢说真话。我看这世上的人,不是疯子的太少,是疯子太多,只不过他们的疯,是疯在银子上,疯在官场上,我吴敬梓的疯,是疯在文章上,疯在朋友上,不一样!”

第三章 蹲点“采风”:《儒林外史》里的“真人真事”

乾隆元年,吴敬梓四十岁。这一年,他决定写一本书——一本讽刺科举、讽刺儒林的书。他给这本书起了个名字,叫《儒林外史》。

写这本书,可不容易。首先得有素材——得知道儒林里的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怎么想的,怎么干那些荒唐事的。吴敬梓没别的办法,只能去“蹲点采风”——哪里有举子,哪里有官员,他就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