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将自己的手,一点点,从他温热汗湿的掌心抽了出来。那动作里,是毫不留恋的疏离。
这细微却决绝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本就浅眠的凌云。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还布满了未褪尽的红血丝与朦胧睡意,但在对上温婉那双已经完全清醒、平静无波得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神时,瞬间彻底清醒,眼底翻涌起显而易见的紧张与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婉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我立刻叫医生过来看看?”他一连串的问题,透着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急切与关切。
温婉没有直接回答他任何一个问题。她只是用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试图自己坐起来。
“小心!”凌云见状,立刻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住她单薄的肩膀。
“我自己可以。”温婉不着痕迹地侧身,精准地避开了他所有的碰触,声音因为高烧初退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但其中蕴含的疏离感,却比冰刃更锋利。
她终于靠坐在床头,微微调整了下呼吸,然后才抬起眼眸,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他,语气公式化得如同对待一个仅有数面之缘的合作伙伴,“谢谢凌总昨晚送我来医院。相关的医药费,我会让我的助理结算清楚,一分不差地转给你。”
一句刻意拉远距离的“凌总”,一句客气到近乎冷漠的“谢谢”,再加上公事公办的“结算”,组合成一道无形却坚固无比的壁垒,瞬间将凌云所有因为昨夜不眠不休的守候、因为她病中难得的依赖而滋生出的那点可怜的、摇曳的希冀,彻底斩断,碾碎成齑粉。
他伸出的、意图搀扶的手,就那样僵硬地停顿在半空中,片刻后,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缓缓收回,插进熨帖的西装裤袋里,紧紧握成拳,用以掩饰那无法自控的、细微的颤抖。他凝望着她苍白却写满冷漠的侧脸,喉咙像是被一团浸透了苦水的棉花死死堵住,干涩发紧,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醒了。
也重新穿上了那身他亲手为她披上的、冰冷坚硬的铠甲。
昨夜里那个会因为难受而低泣、会因为他的安抚而渐渐平静、甚至会在梦呓中流露出委屈与道歉的脆弱温婉,都如同阳光下虚幻的泡沫,碎裂无踪,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
温婉掀开身上洁白的薄被,准备下床:“琛琛今天幼儿园还有重要的亲子活动,我需要回去……”
“琛琛那边你放心,”凌云立刻接过话头,声音低沉而克制,“我已经安排保姆按时送他去幼儿园了,活动的事情也亲自跟老师沟通解释过了,老师表示理解。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遵医嘱,好好观察休息一天。”他将医生的话重复了一遍,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
温婉下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终究没再坚持立刻离开,但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沉默地拿起床头柜上那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杯,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温水,小口小口地、安静地喝着,仿佛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比夜晚无人时,更加令人窒息。
凌云挺拔的身影立在床边,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深深地凝视着她低垂的、疏离的眉眼。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片刻因为病弱而意外流露的恍惚与软化,果真如同镜花水月般的错觉。她的心,重新关闭了所有通道,比他所面对过的任何坚固的商业壁垒,都要冰冷,都要难以攻克。
他好不容易,才在黑暗中,凭借着那点微弱的星光,靠近的一小步,在她彻底清醒的瞬间,便被毫不留情地推得更远,远到仿佛隔着一整条无法逾越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