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还是那个家。暖黄色的墙壁,柔软的沙发,窗台上郁郁葱葱的绿植,甚至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柑橘香薰的气息。一切都保持着林晚住院前的模样,仿佛那段充斥着消毒水和监护仪鸣响的日子只是一场恍惚的梦。
然而,一切又都不同了。
客厅靠近阳台的一角,原本摆放艺术杂志的地方,此刻被一张铺着柔软棉垫的婴儿床所取代。床边放着温奶器、消毒柜,以及一个敞开的母婴包,里面塞满了纸尿裤、湿巾和替换的小衣服。家的重心,无可争议地、物理性地,偏移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以及那个此刻正躺在婴儿床里,发出细微鼾声的小小生命——他们的儿子,周曦。
“曦”是周维早就想好的名字,无论男女,寓意清晨的阳光,驱散黑暗,带来希望。此刻,这缕小小的“晨曦”正蜷在柔软的包被里,小脸褪去了初生时的通红,变得白皙了些,呼吸均匀,睡颜安稳。
林晚靠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目光却并未落在儿子身上,而是有些空茫地投向窗外。她的身体还带着剖宫产后的虚弱与疼痛,每一次挪动都需要小心翼翼,腹部的伤口提醒着她那场匆忙却至关重要的战役。生理上的泌乳反应已经开始,胸口的胀痛是另一种鲜明的、与那个被留在医院的小生命紧密相连的证明。
她的世界,被清晰地、残酷地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在这里,在这个终于迎回了一位小主人的家里。有儿子的哭声、咿呀声,有周维冲泡奶粉时专注的侧影,有母亲忙着煲汤时厨房里传来的香气。这里有实实在在的触感——抱着儿子时那沉甸甸的温暖,喂奶时他用力吮吸带来的轻微刺痛,以及他睡着后,那混合着奶香和婴儿特有甜味的呼吸拂过她脖颈的微痒。
而另一半,在那座城市的另一端,在那栋白色大楼的某一层,那个被称为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的地方。她的女儿,周晓。
“晓”,与“曦”对应,破晓之意,代表着光明的开端,却暂时停留在黎明前最冷的时刻。
那里没有哭声(或许有,但被隔绝在保温箱和监护仪之后),没有柔软的拥抱,只有冰冷的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只有医护人员通过电话传来的、简洁而专业的情况通报。
“周晓今日呼吸平稳,已撤掉无创呼吸机,改为鼻导管低流量吸氧。”
“奶量每次增加了2毫升,能完成自主吮吸。”
“体重略有下降,属于正常生理性范围。”
每一条信息,都被周维用笔仔细记录在一个专门的笔记本上,像对待最重要的商业合同条款。他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成为了连接这两个割裂世界的唯一桥梁。
林晚出院回家的第一天下午,周维从医院回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在看到婴儿床里的儿子和林晚时,瞬间柔软下来。
“晓晓今天情况稳定,”他习惯性地先汇报,脱下外套,仔细洗手后,才走到婴儿床边,俯身看了看熟睡的儿子,然后坐到林晚身边,握住她的手,“医生说她的生命力很顽强,恢复得比预期要快。”
林晚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她贪婪地看着周维,试图从他身上嗅到一丝属于女儿的气息,但只有医院那淡淡的消毒水味。“她……还那么小,一个人在那边……”话没说完,声音就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