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马丹娜已经在选定的地点布好了复杂的法阵,空气中弥漫着朱砂和符纸的特殊气味。
雪子站在阵外,看到况国华疏散完村民回来。
马丹娜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道:“大家都走了吗?”
况国华点头:“都走了,已经按你的吩咐,让他们往南边去了。”
“需要我怎么帮你。”
马丹娜指着法阵的核心区域,神色凝重:“你和小雪,做诱饵。”
她从腰间取出两张绘制着繁复符文、隐隐流动着灵光的符咒,递给二人:“拿着这张‘避煞符’,有了它,你们可以在我布下的法阵范围内自由出入,不受阵法影响。”
“尽量缠住将臣,吸引他的注意力,只要你们两个能拖住他,我就有把握发动致命一击,消灭他!”
马丹娜看着况国华,眼神无比严肃,甚至带着不忍:“况队长,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考虑清楚。”
况国华目光坚定,摇了摇头:“我想没这个必要。”
“如果今天我们不能消灭将臣,可能十年,二十年,或者一百年后。”
“当将臣再次出现的时候,死的,可能就不止是我们这一代人,还会是我们的子子孙孙。”
“这个险,我不能冒。”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土地,这里承载着太多人的家园和希望。
一直安静待在雪子脚边的小猫,轻盈地跳上了她的肩头,悠闲地舔着爪子。
马丹娜逗了逗那猫,随即再次转向况国华,语气沉重得如同山岳:“况队长,面对将臣,最严重的后果,不是死。”
她一字一顿地说:“是变成僵尸!不老,不死,以血为生,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六道众生之外,眼睁睁看着亲朋好友一个个离你而去,自己却要承受永恒的孤独和诅咒…这种滋味,绝不好受。”
况国华陷入了沉默,他并非不怕,而是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守护。
马丹娜看着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问出了一个残酷的问题:“如果真的让你选择,在面对将臣时,你是选择变成僵尸,还是选择…死。”
况国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死。”
马家的职责是捉僵尸,而他的信念,是作为一个人,保护该保护的一切。
若不能为人,宁愿赴死。
马丹娜看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震动,脸上露出带着敬佩和苦涩的复杂笑容:“我也是。”
作为马家传人,她早有此觉悟。
一旁的小雪看着两人,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重,她不能说话,只能眨了眨大眼睛,试图缓和一下。
马丹娜像是下定了决心,又从腰间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囊,从里面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氤氲之气流转的珠子。
她将珠子郑重地递到况国华面前:“这是我们马家世代相传的宝物,净世龙珠。”
“如果,我和小雪真的失了手,而你…又不幸被将臣咬到的话,一定要在你还没有完全变成僵尸之前,吞下这颗珠子。”
况国华接过珠子,触手温润,他细细端详着这颗关乎他最终归宿的珠子。
马丹娜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到时候你就会形神俱灭,化为飞灰。”
“但至少,可以免得…害人害己…”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无奈,也是最后的保障。
一旁的小雪看到这颗珠子,脸上瞬间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原来…马家的净世龙珠,居然是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
一段被尘封的因果,就此埋下。
况国华握紧了手中的龙珠,抬起头,问出了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如果我被将臣咬到,来不及吞下这颗珠子…怎么办?”
他需要知道所有的可能性。
马丹娜沉默了片刻,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这种情况发生。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小雪,最后重新落回况国华脸上,眼神变得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你将要面对的,就不再是将臣。”
“而是我们南毛北马的后人,对你展开的终生追杀。”
“不死不休。”
夜色如墨,月隐星稀,只有呜咽的山风刮过荒草,带来一阵阵寒意。
小雪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马丹娜布下的复杂法阵边缘。
纤细的身影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
她脚边那只通体雪白的猫咪,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不安地来回踱步,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后,马丹娜和况国华借着及腰荒草的掩护,半蹲着身子,紧紧盯着小雪的方向。
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的焦灼。
马丹娜似乎是为了缓解这紧绷的气氛,竟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旋律简单小曲。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掩盖。
况国华有些意外地侧头看了她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
他能看到马丹娜脸上并非全然的放松,他低声道:“你很镇定,看起来…一点都不怕。”
马丹娜停下哼唱,嘴角扯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笑容,语气却尽量显得淡然:“习惯啦。”
“不管面对什么,事前让自己轻松点,真到了紧要关头,反应反而会更快些。”
她说着,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泄露出她内心的并不平静:“谁知道…那个家伙,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
况国华理解地点点头:“也是。”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以后…别再叫我况队长了。仗…总有打完的一天,我不想再背着这个身份了。”
马丹娜侧过头,对他露出了一个更真切些的笑容,带着理解和不易察觉的亲近:“好啊,那以后…我就叫你况大哥吧。”
况国华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
他想起她刚才哼的歌,问道:“刚刚你哼的歌,为什么…反反复复只有那几句?”
马丹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低下头,用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地上的泥土,声音里带上了漂泊的落寞:“我…我就只会哼那几句啊。”
“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逗留超过三个月,像无根的浮萍。”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连首歌,都没人能教全我…”
况国华心中一动,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就因为要抓将臣?”
马丹娜抬起头,望向无尽的夜空,语气恢复了作为马家传人的坚定:“不止是将臣。”
“还有很多其他的,游荡在世间的鬼鬼怪怪。”
“守正辟邪,护佑苍生,是我们马家世代相传的天职,也是刻在骨子里的使命。”
她的目光转向前方小雪孤零零的背影:“我想…小雪她,应该也是这样,才会独自一人来到红溪村吧。”
“我们这类人,注定很难有真正的家。”
况国华沉重地点了点头,他原本以为小雪只是个身世可怜、无法说话的普通女孩,此刻才明白她肩上也背负着不为人知的重担。
“你们这样…不会觉得很辛苦吗?”
马丹娜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宿命般的坦然:“倒也不会习惯了吧。”
“最难对付的,始终是将臣。”
“只要消灭了他,其他的妖魔鬼怪,相比之下都是小意思了。”
她的眼神充满期望:“我真希望…这次能够一举成功,消灭将臣!”
“那样的话,以后我们马家,还有毛家的后人,不用再像我们这样,一代代奔波辛苦下去了…”
况国华感慨道:“打仗,总有结束的那一天。但守正辟邪,似乎永无止境。”
就在这时…
一个高大模糊的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法阵边缘,离小雪只有几步之遥。
它移动的速度看似缓慢,正是僵尸之王…将臣!
马丹娜瞳孔骤缩,一直压抑的紧张瞬间化为行动力。
她担心小雪的安危,心急之下,也顾不得等待最佳时机了,猛地从草丛中跃起,手持桃木剑,娇叱一声:“妖孽!受死!”
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桃木剑带着破邪的金光,直刺将臣心口。
将臣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地微微侧身,向后滑了一步,精准地避开了剑锋。
他这一步,正好踏入了马丹娜精心布置的法阵范围之内。
“就是现在!”
况国华反应极快,立刻从另一侧冲出,一把拉住还有些发愣的小雪,迅速将她带离了法阵核心区域。
马丹娜见将臣入阵,心中一定,立刻脚踏罡步,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大喝一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起!”
霎时间,异变陡生。
地面上,那些贴在黄色布条上的朱砂符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无数条符咒黄布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地面弹射而起,从四面八方朝着阵中的将臣缠绕过去。
速度快得惊人!
将臣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束缚,发出一声低沉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用力挣扎,周身涌出浓稠如墨的黑色尸气,试图震开这些烦人的符布。
那尸气带着腐蚀和冰冷的气息,让不远处的况国华和小雪都感到一阵心悸。
“嗤啦!”
在将臣巨大的力量下,一部分黄布被硬生生震裂,化为无数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碎片,四处纷飞。
马丹娜的阵法岂是那么简单?
地面之上,还有更强力的符咒被触发。
将臣脚下,那些构成阵法基盘的黄布符咒好像活了过来,紧紧吸附在他的脚底,散发出更强烈的禁锢之力,让他行动大为受限。
马丹娜在远处,全力催动法力,双手不断变换印诀,操控着整个阵法。
金色的光在她周身流转,与阵法的光遥相呼应。
将臣被脚下的符咒和周围不断缠绕上来的黄布弄得烦躁不堪,身上被金光灼烧得冒出缕缕青烟,发出痛苦的嘶吼。
他猛地抬头,想要从上方强行突破这该死的阵法。
但法阵的力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上方同样有符文隐现,将他死死压制在阵内。
况国华和小雪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关键时期!
两人毫不犹豫,同时冲入阵中,对着行动受限的将臣拳打脚踢,试图进一步干扰他,为马丹娜创造机会。
况国华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用强壮的手臂从后方死死勒住了将臣的脖颈。
将臣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况国华只觉得手臂像是箍在了冰冷的铁柱上,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强限制住他的头部动作。
小雪也趁机上前,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
她眼神凌厉,将带着灵力的指尖血,猛地点向将臣的眉心。
“吼!”
将臣吃痛,猛地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口中的两颗尖锐僵尸獠牙在月光下闪烁着森白寒光。
他因为被况国华勒住脖子,这一仰头,正对着前方靠近的小雪,口中喷出一股浓郁得近乎实质的黑色尸气。
那尸气带着极寒腐朽和令人作呕的腥臭,瞬间将小雪笼罩。
“呃!”
小雪被熏得眼前一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呕吐出来,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脸色变得惨白。
————
况天佑讲述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明显的颤抖。
那段记忆太过恐怖,即使过去了六十年,依旧如同昨日般清晰,带着刻骨的寒意。
他好像还能感受到当时勒住将臣脖子时,那非人的坚硬和冰冷,还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尸臭。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惧和痛苦淹没了他。
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却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坐回了沙发上,伸出微微发抖的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他紧闭着双眼,眉头死死地拧在一起,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好像正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马小玲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开口安慰,却发现言语在此刻是如此苍白无力。
她只能将带着询问和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向飘在一旁的姑婆。
飘在上方的马丹娜,早已是泪眼婆娑,灵体都因为情绪的激动显得有些波动。
她难过地看着深陷痛苦回忆的况天佑,声音哽咽着,充满了愧疚:“况大哥…如果不想说的话,就别再说下去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马小玲看着姑婆这副前后矛盾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忍不住带着点讽刺的语气说道:“叫我收了他的是你,现在又对他这样低声下气、心疼不已。”
“姑婆,你到底有没有个准谱和立场啊?”
她感觉自己被夹在了中间,左右为难。
马丹娜飘到况天佑的正前方,背对着他,这样就能稍微抵挡一些那沉重的愧疚感。
“况大哥…是我最敬佩的人!对他好,是出于我的本心,是应该的。”
“但是…”
她猛地转过身,看向马小玲:“捉拿危害世间的僵尸,这也是应该的。”
马小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感觉自己接手了一个无比棘手的烂摊子。
“又要尊敬他,又要收了他?你们两个的关系搞得这么复杂,你让我现在怎么办啊?”
马丹娜看着几乎要抓狂的侄孙女,眼中充满了无奈怜惜:“所以我之前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六十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我就是怕你知道得太多,万一他真的变成了失去理智、到处咬人的僵尸,我怕你到时候会下不了手啊!”
马小玲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看着姑婆:“那你现在就更应该告诉我。”
“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告诉我!到底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一直深陷痛苦回忆的况天佑,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看向马小玲,声音虽然依旧沙哑:
“马小玲…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没有真正碰到过将臣…”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深沉,好像再次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夜晚。
“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晚上…”
将臣的力量超乎想象,他周身弥漫的恐怖尸气猛地向外扩张。
况国华只觉得一阵巨力撞在胸口,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摔在荒草地上,喉头一甜,险些吐血。
马丹娜抓住将臣震开况国华的瞬间空隙,手持桃木剑,身随剑走,直刺将臣心口!
况国华强忍剧痛,一个翻身跃起,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上,与马丹娜形成夹击之势,试图牵制将臣的行动。
而另一边,一直安静待在雪子身边的那只白猫,不知为何,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年幼的复生正焦急地四处寻找他的小咪,小声呼唤着:“小咪…小咪你在哪里啊…”
将臣那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略微分神看向雪子。
雪子一脸茫然与警惕。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将臣似乎被激怒了。
他猛地再次发力,力量汹涌而出,直接将况国华和马丹娜再次狠狠震开。
况国华怀揣的那颗净世龙珠在剧烈的冲击下,竟被甩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尘土之中。
将臣的手,瞬间扼住了况国华的咽喉,将他死死制住。
“喵!”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如同闪电般从草丛中窜出。
是复生一直在寻找的小咪!
它看到主人遇险,竟不顾一切地凌空跃起,猛地扑到了将臣那被层层绑带缠绕的脸上,尖锐的爪子死死勾住布料。
将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干扰,空着的另一只手猛地抓向脸上的猫。
“小咪!”
复生看到自己的猫扑到了那个可怕的怪人脸上又被抓住,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害怕了,哭喊着冲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将臣的腿又踢又打。
“放开小咪!”
雪子见状想去拉住冲动的复生,却慢了一步。
情急之下,她看到马丹娜掉落在地的桃木剑,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捡起桃木剑,朝着将臣肌肉虬结的后心奋力刺去。
马丹娜强忍着五脏六腑翻腾的痛苦,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的净世龙珠,双手急速结印,口中念动咒语,周身灵力疯狂涌动。
她将全部力量灌注于龙珠之上,那龙珠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如同一个小太阳。
她用尽最后力气,将龙珠狠狠打向将臣的背心。
“吼!”
龙珠入体,将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
净世龙珠蕴含的净化之力在他体内疯狂肆虐,带来前所未有的剧痛。
雪子刺入他后心的桃木剑,相比之下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将臣猩红的双眼猛地锁定正在全力催动法力、准备召唤神龙的马丹娜。
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轰!”
狂暴的尸气如同海啸般以他为中心再次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