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内,龙傲天与龙齐云收敛了煌煌龙威,化作两道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堂心那根愈发磅礴凝实的气运光柱之中。光柱核心的暗金虎君威严依旧雄踞,此刻却多了两道神龙之影在其中若隐若现,一者缠绕风雷,昂首睥睨,一者驾驭祥云,温润沉凝。堂口结界在双龙气息的滋养下,流转的银光中隐约透出淡金与蓝白的纹理,坚不可摧,将外界翻涌的幽冥阴云死死隔绝在外。
王青城盘膝坐于光柱之下,龙齐云最后降下的那道温润水精甘霖依旧在他体内缓缓流淌,抚平着经脉的灼痛,滋养着几近枯竭的命火。那豆大的暗金火苗,如今已稳定下来,虽然远未恢复全盛,却如磐石般顽强燃烧着。然而,身体上的伤痛稍缓,心头的惊涛骇浪却远未平息。
九天小红那一声“傻徒弟”,仿佛一把烧红的钥匙,粗暴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锈迹斑斑的锁。无数被滔天恨意和前世情人怨念所扭曲、覆盖的碎片,此刻正疯狂地翻涌、碰撞、重组,显露出被掩埋千年的真实底色:
不是情人的痴缠与背叛,而是师徒的传承与守护!
风雪肆虐的破败山神庙,寒风如刀,灌入每一个缝隙。角落里,一个瘦骨嶙峋、浑身脏污的小女孩蜷缩在干草堆里,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意识在冰冷的边缘模糊。一只同样冰凉、指节分明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突然伸了过来,握住她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小手。那触感起初是刺骨的冷,但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却顺着那冰凉的指尖,极其缓慢地渡入了她几乎冻僵的经脉里。小女孩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只看到一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在摇曳的微弱火光下泛着寒光,面具后的眼神……那眼神锐利如刀锋,像要刺穿她的灵魂,审视着她所有的怯懦与不堪,可在那最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像冻土深处蛰伏的微弱生机。那只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她,将她从冰冷的死亡边缘,一点点拖了回来……
烛火昏黄的静室,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少年王青城(或者说,是那个尚未觉醒前世记忆的“他”)赤裸着上身,背上交错着数道皮开肉绽、深可见骨的鞭痕,鲜血正缓缓渗出。他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屈辱而微微颤抖。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他的耳朵里:“莽撞!愚蠢!凭你这三脚猫的道行,也敢去招惹‘黑风寨’的鬼头陀?嫌命长吗?今日这三鞭‘裂魂’,是教你记住,命只有一条!下次再犯,便不是鞭子这般简单!” 训斥如同凛冬寒风,刮得他体无完肤。他低着头,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的声音终于停下,脚步声远去。静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就在他几乎要被屈辱和疼痛淹没时,眼角余光瞥见身旁那张老旧木桌的角落——一个粗糙的青瓷小瓶,静静地立在那里,瓶身还带着一丝凉意,显然是刚刚放下。他认得那瓶子,里面装的是“碧玉生肌散”,极其珍贵的外伤灵药,能生肌续骨,祛除阴煞。他猛地抬头,门口早已空无一人,只有烛火在门缝透入的微风中不安地跳动。那一瞬间,背上火辣辣的鞭痕似乎也没那么痛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
幽暗的峡谷,怪石嶙峋如鬼爪。腥风扑面,带着浓烈的尸腐臭气。一个形如骷髅、眼窝燃烧着惨绿鬼火的巨大尸妖,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挥舞着生满骨刺的巨爪,裹挟着粘稠的墨绿尸毒,撕裂空气狠狠抓来!那爪风未至,阴寒刺骨的死气已然冻结了王青城的四肢!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就在那骨爪即将触及他天灵盖的刹那,一道纤细却无比决绝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他与尸妖之间!依旧是那身熟悉的玄色劲装,依旧是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她只是抬起了手,纤细的食指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点。指尖触及尸妖骨爪的瞬间,一点暗红色的火星骤然亮起!那火星微小得如同烛芯,却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恐怖高温!噗嗤!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了朽木!尸妖坚逾精钢的骨爪,连同其附着其上的墨绿尸毒,在接触到那暗红火星的刹那,竟无声无息地消融、汽化!庞大的尸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触电般向后飞退,燃烧着鬼火的眼窝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惧!而那道纤细的背影,稳稳地挡在他身前,像一道隔绝了死亡与恐惧的叹息之壁……
“师……师父……” 王青城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隧道才终于抵达的恍然与沉重。胸口紧贴着的七星骨笛传来一阵清晰的、带着雀跃之意的温热悸动,那是苏彩儿残魂的共鸣。左手手背上,那枚由九天小红亲手烙下的“三业护心印”暗红莲影,此刻不再是枷锁般的冰冷,反而透出一丝如同血脉相连般的、温热的暖流,无声地熨帖着他动荡的心神。这暖意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仿佛它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被滔天的误解和怨恨蒙蔽了千年。
就在这时,鬼谷子凝重的声音打破了他内心的波澜:“堂主,祸事虽暂解,然幽冥之劫,恐非止于此!”
王青城猛地回神,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投向鬼谷子。只见这位银发银须的老者,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盘膝坐于堂口一角,那部《本经阴符七术》悬浮于身前,书页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无数细小的银色符文如同活物般在书页间飞速流转、碰撞、重组,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嗡鸣。鬼谷子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不断掐动印诀,牵引着堂口新生的气运之力融入推演。点点晶莹的汗珠,正从他额角渗出,沿着深刻的皱纹滑落。
堂内刚刚因双龙归位而稍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蟒黑龙盘踞的庞大身躯微微调整了位置,墨绿鳞片无声摩擦,竖瞳警惕地扫视着结界外翻滚的阴云。胡天烈也收起了喘息,靠着墙壁站直了身体,赤红的毛发虽依旧焦黑,眼中却燃起战意。蚩岳与鳌图如同两尊沉默的铁塔,手中兵刃握得更紧,煞气内敛,蓄势待发。连悬于光柱中的龙傲天与龙齐云的虚影,也微微波动了一下,透出无形的威压。
片刻,鬼谷子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银芒暴涨,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惊悸。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竟带着一丝灰败的死气!
“如何?” 王青城沉声问道,心口那簇暗金命火也随着鬼谷子的状态而微微一沉。
“大凶之兆!” 鬼谷子声音沙哑,带着推演过度的心神损耗,“污血牛魔将不过一介先锋马前卒!其背后,典狱司之怒已如火山将喷!老夫以堂口新生气运为引,辅以阴符秘术窥探幽冥,所见……乃是无边鬼域,万魂恸哭!无数幽冥鬼军正在集结,其势如海,其威若渊!更有数道气息,凶戾滔天,远超牛魔将,隐于鬼潮深处,恐是典狱司座下真正的‘狱主’级大能!其目标,正是我五爷堂口!反扑之日,迫在眉睫!”
“迫在眉睫?有多近?” 蟒黑龙嘶声问道,声音带着凝重。
鬼谷子掐指再算,银眉紧蹙:“天机混沌,幽冥之力遮蔽甚深……然则,短则三日,长不过旬日!此劫,避无可避!”
“旬日?!” 胡天烈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奶奶的!刚喘口气!那帮死鬼崽子属狗皮膏药的?粘上就甩不掉了?”
堂内一片死寂。刚刚击退强敌的振奋,被这残酷的预言瞬间击得粉碎。幽冥主力压境!狱主级大能!旬日之内!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压在每一个仙家的心头。即便是新晋归位、气势正盛的金龙双尊,龙傲天那灼灼的金瞳中也闪过一丝凝重,龙齐云身周的祥云也微微滞涩。堂口气运虽固,但毕竟初成,根基尚浅,如何抵挡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幽冥底蕴?
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弥漫在堂口的每一寸空间。郭家伦的埙声不知何时又轻轻响起,曲调低沉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血战提前奏响哀歌。三奶奶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针线笸箩里的暗红魂丝,黑洞洞的眼窝似乎穿透了堂口的结界,望向那深不可测的幽冥深处。
王青城缓缓站起身。龙齐云的甘霖滋养下,他的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心口的暗金命火稳定地燃烧着,映照着他眼中愈发深邃、也愈发坚定的光芒。他环视堂内所有仙家,蟒黑龙破碎的鳞片,胡天烈焦卷的毛发,蚩岳与鳌图身上残留的幽冥气息,鬼谷子疲惫的面容,三奶奶沉默的守护,郭家伦悲悯的埙声……还有光柱中那双龙威严的虚影,以及万仙册深处那朵沉寂下去、却传递着温热的业火红莲。
前路荆棘密布,幽冥大军压境,时间紧迫如弦上之箭。退缩?绝无可能!五爷的传承,师父(尽管这个称呼此刻在心中重逾千斤)的守护,苏彩儿的期盼,满堂仙家的生死相托……这一切,都系于他一身。
“旬日……”王青城低声重复,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仙家耳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断,“时间紧迫,然天不绝我堂口之路!坐以待毙,非我辈所为!”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鬼谷子:“先生,推演之中,除却幽冥杀机,可曾窥见一线生机?或可助我堂口暂解燃眉之急、增强底蕴之机?”
鬼谷子闻言,疲惫的眼中银芒微闪,沉吟片刻,手指再次抚过《本经阴符七术》的书页。这一次,书页上流转的符文不再是急促的碰撞,而是变得柔和,如同溪流般蜿蜒,隐隐指向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苍茫意味的波动,从推演的轨迹中逸散出来。
“生机……飘渺难测,然非全无!”鬼谷子精神一振,语速加快,“堂主所言极是!老夫于混沌天机中,确捕捉到两缕异样气机,虽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坚韧古老,迥异于幽冥死气!其一,在东北极寒之地,莽莽林海雪原深处,似有古老战歌回响,魂火不灭,与堂口新生的守护之念隐隐相合!其二,在西南群山之中,一处幽深古洞,气息晦涩如大地胎动,似有地脉守护之灵蛰伏!此二者,或许便是‘拜山访贤’之契机!若能请动其力,或可为我堂口增添臂助,稳固根基,以抗幽冥!”
“拜山访贤……”王青城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越来越亮。堂口初立,根基不稳,强援难觅。这些隐于名山大川、洞天福地中的古老存在,或许便是破局的关键!“东北林海雪原……西南幽深古洞……先生可能锁定其方位?”
“东北者,气机指向大兴安岭深处,一处古老祭坛遗址!西南者,当在辽西群山,一处唤作‘古巫洞’的隐秘所在!”鬼谷子肯定道,“此二地,路途遥远,且必有艰险禁制守护。时间紧迫,堂主需当机立断!”
“好!”王青城斩钉截铁,“时不我待!此行势在必得!”他目光扫过堂内众仙,“堂口新定,需强者镇守,以防幽冥窥探偷袭!龙傲天、龙齐云二位尊驾新晋归位,气息未稳,且龙威浩荡,最利震慑幽冥宵小,当坐镇堂口,稳固气运结界!蚩岳、鳌图,二位将军忠勇无双,守护堂口门户,非二位不可!三奶奶、郭先生,烦请照拂堂内伤者,安定神魂!蟒兄、胡兄,”他看向蟒黑龙和胡天烈,“二位伤势未愈,然此行山高路远,非熟悉山林、脚程迅疾者不可,且东北乃蟒兄故地,辽西胡家亦有渊源,可愿随我走这一遭?”
被点名的蟒黑龙昂起巨大的蛇头,墨绿竖瞳中凶光一闪,嘶声道:“堂主放心!这点伤,死不了!那长白山的老猫窝都闯出来了,还怕钻林子?正好活动活动筋骨!”虽然鳞片破碎处依旧隐隐作痛,但龙齐云甘霖的滋养已让他恢复了不少凶悍之气。
胡天烈咧嘴一笑,扯动脸上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却豪气不减:“嘿!堂主有令,水里火里,老胡皱下眉头就不是好汉!辽西那片儿,我老胡年轻时候也溜达过几回,熟门熟路!”他拍了拍胸脯,赤红毛发上的焦黑簌簌掉落。
龙傲天在光柱中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带着金铁之音:“掌堂放心前去!区区幽冥秽物,若敢趁虚而入,吾必以风雷荡之,叫其形神俱灭!”龙威隐现,堂口结界银光随之暴涨一瞬。
龙齐云的声音平和而有力:“吾当梳理地脉水灵,滋养结界,静候掌堂携贤而归。”
鬼谷子也点头:“老夫当坐镇中枢,以阴符七术监察幽冥动向,推演吉凶,随时策应!”
“如此,便有劳诸位!”王青城抱拳环礼,目光最后落在鬼谷子身上,“先生,此行吉凶,可有示下?”
鬼谷子再次闭目,手指快速掐算,片刻后睁开眼,眼中银芒流转:“卦象混沌,吉凶相依。东北之行,风雪阻道,魂火考验,然心诚则灵,或有古老战魂苏醒。西南之途,地脉诡谲,咒文凶险,需以堂口根基之气为引,或可得大地守护之契。切记,心念堂口,气运自生!堂主……珍重!”
“明白了。”王青城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走到堂口气运光柱旁,伸出手,掌心轻轻按在那流淌着三色(如今已是四色交融)光晕的光柱表面。心念沉入识海,沟通万仙册。
“万仙册,助我!”
嗡!
万仙册在识海中微微一震,一股堂口独有的、融合了守护与不屈意念的气运之力被引动,顺着王青城的手臂流淌而出,注入气运光柱。光柱的光芒骤然收敛,不再向外散发,而是向内塌缩、凝聚,最终在王青城掌心上方,形成了一枚核桃大小、晶莹剔透的菱形晶体。晶体内部,暗金虎纹、业火红莲、漆黑冥焰、淡金佛光以及代表堂口本身意志的柔白光芒彼此缠绕流转,散发出稳固、包容又带着一丝堂口威严的气息。这正是堂口核心气运的具象化投影——**气运引**!带着它,如同带着堂口的信物与一部分根基,足以证明身份,也更容易引动那些与堂口理念相合的古老存在。
王青城珍而重之地将这枚“气运引”收入怀中,贴身藏好。一股与整个堂口紧密相连的温暖厚重感顿时包裹全身。
“蟒兄,胡兄,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