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死寂。唯有石碗中那团纯白的魂火,无声摇曳,将苍凉亘古的光涂抹在黝黑的岩石图腾上。王青城掌心紧贴着怀中那枚融合了乌尔罕魂火印记的气运引,温润的暖意下,沉淀着一股铁血浸透的厚重。方才那缕微小火苗融入的瞬间,跨越时空的意志洪流几乎将他的识海冲垮。
此刻,那汹涌的战场记忆碎片仍在意识深处沉沉浮浮,带着冰原刺骨的寒风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成了!堂主!”胡天烈粗犷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和压抑不住的激动,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魁梧的身躯踏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王青城肩头,赤红妖力带来的暖意驱散了些许侵入骨髓的阴寒,“那老骨头架子散了!这鬼地方的寒气都好像没那么扎人了!”
缠绕在王青城左臂的墨绿臂钏微微一动,蟒黑龙阴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直接在王青城脑中响起:“哼,老骨头架子?若非堂主以堂口守护之志引动魂火共鸣,唤醒了那缕古老战魂深处残存的灵性,单凭你我妖力硬撼,此刻怕是已成了这满地碎骨的新成员!那东西……是这片土地无数岁月里战死者的怨煞与守护执念,被乌尔罕残留意志强行捏合出来的怪物!”
王青城没有立刻回应。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祭坛中心那团冰冷的白色火焰。这一次,他看到的已不仅仅是一簇燃烧的能量。冰冷的光焰深处,那缓缓旋转的白色旋涡,仿佛连接着无尽岁月之前那片被黑暗魔潮淹没的冰原。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远古战士们濒死的怒吼、骨骼被魔物利齿咬碎的脆响、以及乌尔罕最后那声撼动天地的咆哮。那些模糊而惨烈的画面碎片——染血的熊皮、断裂的石斧、力竭倒下时望向部落的悲怆眼神——如同烙印,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守护……如此沉重,如此悲怆,需要用生命去点燃最后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祭坛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带着浓烈的铁锈与陈旧皮革的气息,这气息此刻竟与幻境中的血腥味隐隐重叠。他对着那沉寂的魂火,郑重地再次抱拳,声音低沉而清晰:“谢前辈成全!五爷堂口,必不负此守护之志,薪火相传!”
话音落下,仿佛是对他誓言的回应,祭坛周围那些散落的巨大兽骨,表面残留的最后一丝惨白荧光彻底黯淡、熄灭。那股弥漫在空气中、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悲怆战意,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祭坛依旧古老苍凉,但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排斥感,已然消散。只剩下纯粹的、万古的沉寂。
“唧唧!唧唧唧!堂主!堂主!”
就在三人紧绷的神经稍懈,准备稍作调息的刹那,一阵极其突兀、尖锐又充满狂喜的猴叫声,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王青城的识海!
是猴仙猴齐天!
这泼猴的声音激动得近乎癫狂,带着难以言喻的亢奋在识海中翻滚跳跃:“成了!成了!俺老孙……呸呸呸!俺猴齐天感觉到了!炸了!刚才那白火苗子融进那破石头的时候,俺体内这点宝贝疙瘩‘通天’猴毛儿……它炸了!滚烫!烫得俺元神都要蹦出来了!有东西!天大的好东西!跟俺这宝贝猴毛儿一个味儿!一个根儿上出来的!更老!更猛!更……更通天!”
猴齐天语无伦次,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颤抖变形:“西南边!就在西南边!那个黑咕隆咚的洞里头!宝贝!绝对是跟俺截教有缘的、通天彻地的大宝贝!俺的!必须是俺猴齐天的!堂主!堂主你还愣着干啥?快!快去找!迟了宝贝长腿跑了咋办?!” 它那缕源自通天教主无上道韵的气息,在乌尔罕魂火融入堂口气运根基、引发整个气运结构微妙震荡与升华的瞬间,被前所未有的强烈触动!像一根沉寂万载、突然被点燃的引信,炽热的感应箭头,无视空间的距离,死死指向西南方向那幽暗深邃的所在——鬼谷子推演中曾惊鸿一瞥的“古巫洞”!一股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玄奥,却又带着一丝同源同根的、仿佛能截断天地、破灭万法的无上锋芒气息,隔着厚重的山岩与地脉,被猴齐天敏锐无比地捕捉到了!
王青城眉头紧锁,猴齐天这突如其来的癫狂感应,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因成功获得魂火认可而升起的一丝暖意。他下意识地按住怀中温热的气运引,心神沉入,试图安抚躁动的猴仙。西南古巫洞……鬼谷子前辈耗费心力推演出的另一处凶险所在。乌尔罕祭坛已是九死一生,那洞中,又会藏着何等的诡异与杀机?猴齐天感应到的“截教遗宝”,是福是祸?
“堂主?”胡天烈察觉到王青城神色有异,瓮声问道。蟒黑龙所化的臂钏也传递来一丝询问的意念波动。
王青城眼神一凝,将猴齐天感应到古巫洞有截教遗宝之事简略告知。胡天烈听完,浓眉一扬,赤红妖力在体表隐隐流转:“截教的宝贝?那泼猴虽然聒噪,但这感应怕是不假。堂主,既然来了这鬼见愁,又得了乌尔罕前辈的认可,说明咱堂口气运正盛!那洞里有东西召唤,焉有不去之理?正好探探这林子深处,到底还藏着多少古里古怪的玩意儿!”
蟒黑龙的声音带着惯有的阴冷谨慎:“哼,截教遗宝?听着诱人。但截教道法,凶险诡谲,非大机缘大毅力者不可驾驭。更别说那古巫洞,听着名头就邪性。那猴子被宝贝冲昏了头,堂主还需冷静。不过……若真有机缘,能得截教一丝真传,对堂口抗衡幽冥,确是极大臂助。”他话锋一转,显然也动了心。
王青城沉默片刻,目光扫过眼前沉寂的祭坛和散落的巨兽骸骨。乌尔罕魂火中那份沉甸甸的守护意志,如同熔岩烙印在心间。猴齐天的感应虽突兀,却指向了鬼谷子前辈推演中明确提示的另一处关键。堂口初立,强敌环伺,幽冥的阴影时刻笼罩。任何一丝增强实力的可能,都值得用命去搏一搏!这或许,正是堂口气运引动下的契机!
“走!”王青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出鞘的断刀,再无半分犹豫,“目标西南,古巫洞!天烈开路,蟒黑龙护住侧翼,都打起十二分精神!那洞,绝不比这祭坛安全!”
“得令!”胡天烈低吼一声,全身骨骼发出一阵爆豆般的轻响,赤金妖火蓬地燃起,将周遭阴寒雾气逼开数尺。他双拳一握,大步踏出,率先朝着猴齐天感应指引的西南方向趟去。沉重的脚步踩在厚厚的腐殖层和散落的枯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蟒黑龙所化的臂钏微微收紧,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一股凝练的墨绿毒雾悄然弥漫在王青城身侧数尺范围,无声地腐蚀着飘来的灰白雾气。“堂主放心,老龙虽伤了元气,护你周全尚有余力。”阴鸷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三人再次踏上凶险的征程。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更加叵测。猴齐天在识海里依旧兴奋得抓耳挠腮,吱哇乱叫,不断催促着方向。王青城将心神沉入怀中气运引,那缕新融入的纯白火焰印记散发着沉静而坚韧的意志,与乌尔罕魂火带来的远古悲怆记忆交织,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也格外坚定。
在猴齐天近乎癫狂的指引下,三人于浓雾与怪树间艰难穿行。脚下积雪更深,混杂着湿滑的苔藓与盘根错节的树根,每一步都需耗尽力气拔出。越往西南,周遭的古木愈发扭曲怪异,树皮漆黑皲裂,如同被火焰燎烧过,又似凝固的脓血。空气里那股混合着铁锈与陈旧皮革的味道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带着奇异腥甜的土腥气,如同大地深处埋藏了千年的血块正在缓慢腐烂。
林间的死寂被一种更令人不安的“沙沙”声取代。起初是极细微的,仿佛无数细小的节肢在枯叶下爬行。渐渐地,声音汇聚,如同潮水漫过沙滩,无处不在。灰白的雾气不再是静止的幕布,而是缓缓流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模糊不清、似哭似笑的扭曲人面,旋生旋灭。光线更加黯淡,连胡天烈身上燃烧的赤金妖火,光芒似乎也被这粘稠的空气与雾气所吞噬,只能照亮身周丈许之地。
“堂主,这鬼地方……”胡天烈喘着粗气,赤红毛发上凝结了一层灰白色的霜晶,连他喷出的灼热气息似乎都带着一丝寒意,“阴气重得邪门!妖火都烧不透!”
“是地脉阴煞,混合了不知多少年的怨念死气,被某种力量引动聚拢于此。”蟒黑龙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此地……像一座巨大的坟场,却又被强行改造成了某种邪异之物的巢穴。小心脚下和雾气!那‘沙沙’声,恐怕不是活物!”
话音未落,前方浓雾猛地向两侧排开!一座黑沉沉的大山崖壁突兀地撞入眼帘。崖壁底部,一个巨大的洞口赫然张开。洞口呈不规则的圆形,边缘犬牙交错,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幽暗绿光的苔藓,仿佛是巨兽腐烂的咽喉。洞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连光线都仿佛被那浓墨般的黑暗彻底吞噬。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吸扯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触手,从洞口深处弥漫而出,拉扯着人的心神和脚步。洞口上方,嶙峋的黑色岩石天然形成几个扭曲的、充满蛮荒巫祝气息的诡异符号,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性。
“唧唧!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宝贝!俺闻到了!通天的味儿!冲啊堂主!”猴齐天在识海里激动得上蹿下跳,恨不得立刻挣脱出来扑进去。
“古巫洞……”王青城望着那如同通往地狱的巨口,心头警兆狂鸣。洞口弥漫的气息,与乌尔罕祭坛的悲怆战意截然不同,充满了混乱、疯狂和一种原始而诡异的诱惑。他按住怀中微微发烫的气运引,又握紧了腰间断刀冰冷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都小心!这洞,是活的!”蟒黑龙厉声警告。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洞口边缘那些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苔藓,猛地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如发丝、近乎透明的惨白根须从苔藓下闪电般射出,如同无数饥饿的蛭虫,无声无息地缠向走在最前面的胡天烈脚踝!
“滚开!”胡天烈反应极快,怒吼一声,双足猛地一踏!赤金色的妖火轰然爆发,如同两轮小太阳在他脚下炸开!炽热狂暴的火焰瞬间席卷而出,烧向那些惨白根须!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湿皮子上!刺鼻的青烟伴随着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嘶鸣声骤然响起!那些惨白根须在赤金妖火中疯狂扭曲、萎缩、焦黑断裂。然而,被烧毁的根须后方,更多的根须如同潮水般从幽绿苔藓下涌出,前仆后继!更诡异的是,洞口深处那浓墨般的黑暗中,无数双细小、惨绿、充满了贪婪与恶毒的光点密密麻麻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浪陡然拔高,汇聚成一股阴寒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三人的识海!
“哼!”胡天烈闷哼一声,赤金光芒微微一滞。蟒黑龙所化的臂钏骤然收紧,墨绿毒雾汹涌而出,在王青城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腐蚀消弭着无形的精神冲击波。
“冲进去!洞口缠斗不利!”王青城当机立断,心口暗金命火猛地一跳,一股灼热的力量流遍全身,强行稳住心神。他抽出腰间断刀,刀锋之上暗金光芒流转,对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惨白根须和黑暗中窥视的绿眼,悍然一刀劈出!一道凝练的暗金刀芒撕裂空气,带着堂口守护的决绝意志,狠狠斩入洞口!
噗噗噗!
刀芒所过之处,惨白根须如冰雪消融,黑暗中响起一片凄厉的尖啸,惨绿光点熄灭不少。趁此间隙,胡天烈全身妖火熊熊,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硬生生撞开残余的根须阻碍,第一个冲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洞口!王青城紧随其后,蟒黑龙的毒雾护住左右。身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嘶鸣和根须蠕动的声响被洞口隔绝,瞬间变得遥远而模糊。
洞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胡天烈的赤金妖火只能照亮身周三尺之地,光芒被四周滑腻冰冷的石壁贪婪地吸收着。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带着浓郁的土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万载的腐败药草混合着陈旧血腥的怪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浊的泥浆。
脚下并非实地,而是深可及膝的、冰冷刺骨的粘稠泥沼,每拔一步都异常费力,发出“咕唧咕唧”令人作呕的声响。泥沼中,不时有坚硬冰冷的物体硌到脚踝,不知是散落的兽骨还是石块。
“唧唧!左边!不对,右边!乱糟糟!堂主你再往前点!深点!”猴齐天焦急的声音在识海里盘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显然,这古巫洞深处混乱驳杂的气息,严重干扰了它对那截教遗宝的精准定位。
王青城心念沉凝,全力催动怀中气运引。四色光芒在胸口衣襟下隐隐透出,那缕新生的纯白火焰印记微微跳动,试图在这片混乱的地脉阴煞中感应猴齐天所指的方向。然而,洞内无处不在的邪异力量如同厚重的帷幕,层层阻隔,气运引的感应也变得模糊不清。
“这鬼地方,比外面那林子还邪!”胡天烈喘着粗气,赤金妖火在粘稠黑暗的压制下显得有些暗淡,“妖力消耗得厉害!这烂泥底下怕是有东西在吸!”
“噤声!”蟒黑龙的警告如同冰针,骤然刺入王青城脑海!
几乎在警告发出的同时,前方胡天烈妖火勉强照亮的范围边缘,粘稠的黑暗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剧烈地翻滚、扭曲起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迅速凝结、塑形,几个呼吸间,竟凭空幻化出数道清晰无比的身影!
为首的,赫然是“五爷”!只是此刻的五爷,面色青黑,七窍流血,胸口一个巨大的血洞,正汩汩涌出粘稠的黑血。他眼神空洞死寂,嘴角却扯出一个怨毒无比的狞笑,死死盯着王青城!
在五爷身后,是堂口的弟兄们!老账房须发凌乱,胸口塌陷;年轻的跑堂小二只剩半截身子,肠子拖在泥沼里;忠厚的护院教头头颅歪斜,脖颈处血肉模糊……他们个个死状凄惨,如同刚从修罗血池中爬出。更远处,无数形态模糊、散发着幽冥鬼气的狰狞魔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发出低沉嗜血的咆哮,利爪上滴落着粘稠的污血!
“王……青……城……”幻化出的“五爷”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嘶哑声音,带着刻骨的怨毒,“你……害死了……我们……堂口……完了……都是……因为你……”
“堂主……你好狠的心……”老账房的幻影咳着黑血,声音悲戚。
“跑啊……堂主……快跑……”只剩半截的小二徒劳地向前爬着,眼神惊恐绝望。
“守不住了……都死了……都死了……”护院教头的头颅滚落在地,兀自嘶吼。
幽冥魔影的咆哮声浪猛然高涨!它们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风暴,踏着堂口兄弟破碎的尸骸,狞笑着,嘶吼着,如同决堤的污浊洪流,向着孤身站在泥沼中的王青城疯狂扑来!那毁灭的气息是如此真实,冰冷的杀意如同钢针扎进每一寸皮肤!幻境中幽冥爪牙的狞笑、堂口兄弟临死前的哀嚎与质问,汇聚成一股摧毁意志的洪流,狠狠撞向王青城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