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王青城目眦欲裂,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攥紧!眼前的惨状是如此真切,五爷胸口的血洞,小二拖在地上的肠子,教头滚落的头颅……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巨大的悲痛、自责与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是他!是他执意要立堂口,是他招惹了幽冥,才害死了所有人!守护?他连自己身边的人都守护不住!无边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泥沼,瞬间将他吞没!
“杀……杀光……幽冥……报仇!”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咆哮,诱惑着他彻底沉沦于仇恨的杀戮之中。腰间断刀嗡嗡震颤,暗金光芒忽明忽暗,仿佛随时要挣脱束缚,斩向那扑来的幻影洪流!
就在心神即将失守、被这滔天恨意吞噬的刹那!怀中那枚紧贴着心口的气运引,猛地爆发出一股滚烫的热流!那并非灼烧皮肉的痛楚,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带着悲怆与不屈的灼热意志!
嗡!
识海剧烈震荡!眼前血腥破碎的堂口幻象骤然模糊、扭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浩瀚、更加古老的战场画面——无垠冰原,寒风如刀,无数穿着兽皮、手持骨矛石斧的部落勇士,正发出震天的战吼,向着铺天盖地的黑暗魔物发起决死的冲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那个头戴猛犸象牙冠、身披染血熊皮的高大身影——乌尔罕,冲在最前方!他手中巨大的石斧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将扑来的魔物砸得粉碎!他咆哮着,激励着身后不断倒下的战士!
画面破碎,又瞬间重组。是残阳如血,尸横遍野。乌尔罕拄着断裂的石斧,半跪在堆积如山的魔物尸体之上,浑身浴血,气息微弱。他留恋地、深深地望了一眼身后被战火蹂躏的部落方向,眼中是无尽的悲怆与决绝。然后,他猛地将体内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力量,疯狂注入手中的石斧,狠狠插向脚下的大地!轰——!纯白的火焰光环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席卷残存的魔物……最终,画面定格在他力竭倒下的瞬间,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唯有一缕最精纯的战魂意志,裹挟着守护的执念,投入了部落祭坛的火焰之中。
守护!并非因仇恨而杀戮,而是明知必死,也要燃尽自己,为身后的家园、为那些需要庇护的生灵,争取一线生机!那份悲怆中的不屈,绝望里的坚守,如同惊雷,劈开了王青城被自责与恨意笼罩的识海!
一个苍凉而宏大的意念,仿佛穿越万古时空,与气运引中乌尔罕的魂火印记共鸣,化作洪钟大吕,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救世……先救心!”
这五个字,每一个都重逾千钧,带着冰原的寒风与祭坛魂火的温度,狠狠砸在王青城动荡的心湖之上!
心?
王青城浑身剧震!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仇恨烈焰,如同被一盆来自亘古冰原的雪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他霍然抬头,眼前那由洞内邪异力量幻化出的、五爷和堂口兄弟惨死的景象,以及那汹涌扑来的幽冥魔影,依旧狰狞可怖,血腥气扑鼻。然而,心境的剧变,如同在浑浊怒涛中投下了一根定海神针。
他看清了!那五爷眼中怨毒深处,是一丝空洞的僵硬;小二拖在地上的肠子,边缘模糊如同烟雾;护院教头滚落的头颅,滚动轨迹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滞涩……这是幻境!是利用他内心最深沉的恐惧与自责,编织出的毁灭陷阱!
“救世先救心……”王青城喃喃重复,声音嘶哑,却不再颤抖。心口的气运引持续散发着温和而坚定的暖流,乌尔罕魂火印记传递来的悲怆与不屈,如同坚固的堤坝,牢牢挡住了绝望与仇恨的洪流。他明白了。守护之道,若心堕入仇恨杀戮的深渊,与那些幽冥魔物何异?纵使杀尽仇敌,身后也只剩一片焦土。真正的守护,源于内心的清明与坚定,源于对身后之“生”的珍视,哪怕代价是燃尽自身!
“堂主!”胡天烈焦急的吼声传来,带着一丝痛苦。显然,他也陷入了某种幻境,赤金妖火狂暴地在他周身乱窜,双拳对着空处疯狂轰击,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蟒黑龙所化的臂钏也在剧烈震颤,墨绿毒雾翻涌不定,阴鸷青年的虚影在王青城身侧若隐若现,脸色苍白,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似乎在对抗着幻境中某种刻骨的诱惑或恐惧。
王青城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如寒潭之水。他不再看那扑到眼前的血腥幻象,猛地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心口那簇与堂口气运紧密相连的暗金命火!命火的光芒陡然内敛,不再试图照亮外界的黑暗,而是向内,向着他自己的神魂深处,灼灼燃烧!
“心定,则神清!神清,则幻灭!”王青城在心中默念,每一个字都如同磐石般坚定。守护的意志不再是冲向外界的刀锋,而是化作守护自身灵台明镜的壁垒。那份因乌尔罕牺牲而领悟的、纯粹的守护信念,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开来。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当王青城的心境彻底沉静下来,不再被幻象激起的仇恨与恐惧所左右,那份源自气运引和自身命火的、纯粹的守护意志,仿佛拥有了穿透虚妄的力量。无声的涟漪扫过,如同阳光照透迷雾。
眼前那血腥扑来的“五爷”幻影,狰狞的表情瞬间凝固,如同劣质的泥塑被雨水冲刷,五官开始模糊、融化,连同胸口那恐怖的血洞一起,化作缕缕飘散的黑烟。悲泣的“老账房”、只剩半截的“小二”、滚落的“教头头颅”……所有堂口兄弟凄惨的幻象,都在接触到这无形涟漪的瞬间,如同泡沫般悄然破灭,连一丝声响都未留下。远处那些咆哮嘶吼、散发着幽冥鬼气的狰狞魔影,也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在无声无息间溃散、消失,融入了四周浓稠的黑暗。
充斥耳膜的哀嚎、质问、狞笑、咆哮……戛然而止!
洞内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脚下泥沼冰冷的触感和那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气息依旧真实。胡天烈狂暴的攻击动作猛地僵住,赤金妖火缓缓收敛,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残留着惊悸和一丝困惑:“刚……刚才……”
蟒黑龙的虚影也稳定下来,墨绿毒雾平息,他阴鸷的脸上掠过一丝后怕,看向王青城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与探询:“堂主……你……”
王青城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之前的痛苦、挣扎、狂暴恨意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平静,深处则燃烧着更加坚韧的火焰。他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团白雾。“幻由心生。心魔已破,继续前进。”
他不再依赖猴齐天那躁动模糊的指引,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于怀中气运引的共鸣。那缕属于乌尔罕的纯白火焰印记,此刻仿佛成了黑暗中的灯塔,微弱却无比清晰地指向泥沼深处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与这古老的守护意志,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呼唤。
“跟着我。”王青城的声音沉稳有力,当先迈步,踏入更深的黑暗与泥沼。胡天烈和蟒黑龙对视一眼,压下心头翻腾的余悸,紧紧跟上。猴齐天也难得地安静下来,只在识海里发出细微的、充满期待的“唧唧”声。
洞窟仿佛没有尽头。王青城循着气运引中乌尔罕印记的微弱共鸣,在粘稠的黑暗与泥沼中跋涉。脚下的泥浆越来越深,冰冷刺骨,吸扯力也愈发强劲,每一步都像在与无形的巨手角力。洞壁不再是粗糙的岩石,触手所及,滑腻冰冷,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某种生物内脏般蠕动的暗红色肉膜,散发着浓烈的、令人窒息的腥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浓稠的黑暗,被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纯粹的光芒悄然刺破。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洞窟深处自身。它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玉白色泽,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将周遭的黑暗稍稍推开,映照出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空间。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趟过最后一段深及大腿的冰冷泥沼。当王青城终于踏上一块相对坚硬、覆盖着薄薄一层干燥苔藓的岩石地面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窒。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穹顶之下。洞窟中央,并非想象中的神兵利器或宝光四射的仙家法宝。那里,静静地矗立着一块石头。
一块约莫半人高的石头。形状极其不规则,表面粗糙,布满了风霜侵蚀的坑洼与裂痕。它的颜色是那种最深沉、最不起眼的灰黑色,如同被地火焚烧过千万年的煤核。然而,正是这块看似平凡无奇的灰黑石头,正散发着那温润而穿透黑暗的玉白色光芒!
光芒并非笼罩整个石头,而是从它内部核心透射而出,透过那些深深的裂痕和坑洼,柔和地流淌出来,在洞窟中形成一片朦胧的光域。在这片光域笼罩之下,脚下坚硬的地面干燥洁净,连一丝泥沼的污秽都无法侵入。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腥甜腐败气息也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带着淡淡土腥气的清新。
更令人震撼的是石头散发出的气息。它没有开天辟地的锐利锋芒,也没有焚山煮海的狂暴威能。它沉凝、厚重、坚实,如同大地本身!一股古老、苍茫、承载万物、包容一切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气息中,蕴含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定”之意志——定地脉,定山河,定一方水土之安宁!在这股气息面前,洞窟内原本翻涌的地脉阴煞与混乱邪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牢牢压制在光域之外,温顺得如同被驯服的野兽。
“唧……唧?”猴齐天在识海里发出一个极其短促、充满了巨大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叫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它感应到的“通天彻地”的气息,源头竟是眼前这块貌不惊人的灰黑石头?这……跟它想象中截教仙人的神锋法宝,差距未免太大了!
“这是……”胡天烈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看着那块散发着温润玉白光芒的灰黑石头,下意识地搓了搓满是泥泞的手掌,赤红毛发上还滴着冰冷的泥水,“石头成精了?”
蟒黑龙的虚影在王青城身侧显化出来,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失神的震撼。他死死盯着那块石头,竖瞳中墨绿光芒急剧闪烁:“不……不是精怪!这……这气息……是‘地元镇物’!而且是品阶高得无法想象的镇物!截教……截教镇岳石敢当!”他声音艰涩,带着一丝源自血脉深处的敬畏,“传说中,截教圣人以无上法力,抽取地脉祖根之精,混以混沌元磁,炼制的镇压大地气眼、梳理地脉、护佑一方安宁的无上基石!非金非玉,其貌不扬,却重逾万钧,承载厚德!此物……怎会流落在此?”
镇岳石敢当?护佑一方安宁的基石?王青城心头剧震。他怀中的气运引,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共鸣着、灼热着!那缕属于乌尔罕的纯白魂火印记,仿佛遇到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传递出强烈的亲近与呼唤。他瞬间明白了。乌尔罕魂火守护部落的意志,与这石敢当定鼎地脉、护佑一方水土的“定”之真意,在本质上何其契合!都是守护!都是牺牲自我,换取一方安宁!
猴齐天在最初的巨大失落和困惑后,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它那缕源自通天教主的道韵气息,不再躁动地指向“宝贝”,而是变得沉静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孺慕的亲近感,围绕着那石敢当散发出的、古老苍茫的地脉祖根气息缓缓流动。它终于明白,这“宝贝”并非它想象中斩破一切的神锋,而是截教庇护苍生、稳固山河的另一种大神通!
就在王青城心神激荡,凝视着那温润玉光中的灰黑石头时,异变再生!
那镇岳石敢当似乎感应到了王青城身上气运引中乌尔罕魂火的气息,以及那缕同源的截教道韵。它核心处透出的玉白色光芒骤然明亮了几分,如同呼吸般明灭了一次。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在石窟中回荡!石敢当表面,一道极其繁复玄奥、由无数细密玉白光线构成的符箓虚影骤然亮起!符箓线条古朴苍劲,流转着地脉元磁的厚重与混沌初开的原始气息!
符箓虚影出现的刹那,便脱离了石敢当本体,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束,如同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瞬间没入了王青城的眉心!
“堂主!”胡天烈和蟒黑龙同时惊呼!
王青城浑身一震!预想中的冲击并未到来。那符箓虚影没入识海,并未带来任何破坏,反而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间扩散开来。无数关于“镇岳石敢当”的玄奥信息、祭炼法门、操控其梳理地脉、镇压邪祟、聚拢地气滋养一方水土的种种妙用,如同涓涓细流,自然而然地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清晰无比!
同时,一股温润厚重、如同大地般包容承载的力量,顺着那道符箓的联系,缓缓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这股力量并非用于杀伐,而是滋养、稳固、夯实!王青城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原本因连番激战和幻境冲击而有些虚浮的气血、震荡的神魂,在这股力量的抚慰下,迅速变得凝实、稳固。心口那簇暗金命火,燃烧得更加沉稳内敛,仿佛扎根于无尽大地,有了源源不绝的依凭。甚至与堂口气运引的联系,也变得更加紧密、深厚!
这是……传承!是这截教遗宝“镇岳石敢当”,对身负守护之志、且引动了它本源气息共鸣之人的主动认可与馈赠!它并非认主为王青城增添一件杀敌法宝,而是选择他作为自身“定”之意志在此方天地的延续者!
王青城缓缓抬起手,掌心对着那兀自散发着温润玉光的灰黑石头。无需言语,无需咒法,一种血肉相连、心意相通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心念微动。
那半人高的镇岳石敢当,通体玉白光芒骤然收敛,庞大的形体如同幻影般急剧缩小!眨眼间,便化作一枚仅有婴儿拳头大小、通体灰黑、毫不起眼的石印,自动飞起,稳稳落入王青城摊开的掌心。
石印入手微沉,触感温润如玉,再无半分粗糙之感。内部,那温润的玉白光芒隐约流转,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厚重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