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末世第一出马仙 > 第19章 希望的种子

第19章 希望的种子(2 / 2)

他转头看向常天龙:“现在府主沉睡,魔灾刚过,末法时代又至。旧的秩序已经崩坏,新的秩序还未建立。这正是践行‘万灵共生’理念最好的时机——不是自上而下强加,而是在生存压力下,从底层自发生长出来。”

常天龙若有所思地点头。

“今天只是个开始。”胡老三望向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那是救苦堂各个营地的光芒,“我们要把这种理念,从救苦堂内部,推广到整个北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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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成了新秩序的第一个试验田。

这个由幸存者自发建立的聚居点,已经发展到了近五千人的规模。除了最初的核心区域,周围又陆续建起了新的棚户区,开垦了更多的土地。人口增长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问题。

几天后,新生屯的老族长——那位曾经带领第一批幸存者在此落脚的老农——又找到了胡老三。这次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胡先生,屯子里最近……唉,有些不太平。”老族长叹着气,在胡老三简陋的书房里坐下,“为了争离水源近的那块地,张姓和李姓的人差点打起来,双方都说是自己先开垦的;救苦堂上次发下来的药品,有人嫌分得少,闹到了我这里,说我偏心;还有几户外来的流浪者,想进屯子,但屯里有些人不同意,怕他们带来麻烦,也怕分薄了资源……”

他一口气说了七八个问题,越说越愁:“若是以前,凭我这张老脸,还能压一压。但现在人多了,心思也杂了。光靠一个人说了算,迟早要出大事。昨天,张李两家的年轻人私下约架,要不是巡逻队及时发现,怕是要出人命。”

胡老三耐心听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反问:“老族长,您觉得该怎么处理?”

老族长苦笑着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才来问您啊。若按我们村子以前的规矩,族长说了算,不服的赶出去。但现在……赶出去就是死路一条,我做不出。可不管吧,矛盾越积越深,早晚爆发。”

胡老三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所以,咱们得立规矩。不是一个人定的规矩,是大家共同认可的规矩。”

三天后,在新生屯中央的空地上,召开了屯子有史以来第一次“公议大会”。胡老三亲自到场,但他不是来发号施令的,而是作为见证者和建议者。

到会的人很多,黑压压一片。有人族农民,有妖族工匠,有伤残的修士,有带着孩子的妇人。场地中央搭了个简陋的木台,老族长站在上面,声音有些颤抖但努力放大:

“乡亲们,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的,就为解决屯子里最近的那些矛盾。咱们不搞一言堂——屯子里的大事,关系到每个人,就该听听每个人的想法。咱们立几条规矩,以后照规矩办事,免得天天吵架,伤了和气。”

起初,场面一片混乱。大家七嘴八舌,各执己见,争吵声此起彼伏。

张家的人说:“那块地明明是我们先看中的,我们都开始平整地面了,李家的人才来!”

李家的人反驳:“放屁!我们先在那做了标记,插了木桩,你们把木桩拔了!”

关于药品分配,一位中年妇人哭诉:“我家男人伤得重,每天疼得睡不着,就分到三包药,够什么用?隔壁王家的小子只是轻伤,也分了三包,这不公平!”

王家人立刻站起来:“我家小子是为了救人才受的伤!凭什么不能多分?”

新来的流浪者代表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他带着一家五口,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我们……我们只想有个活路。我们愿意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行,只求给孩子们一口饭吃。”

但立刻有人反对:“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万一有传染病呢?万一偷东西呢?咱们屯子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粮养外人?”

争吵愈演愈烈,有人开始推搡。维护秩序的救苦堂队员不得不介入,将冲突双方隔开。

胡老三始终没有打断,只是让老族长安排几个识字的年轻人,把各种意见记录在木板上。很快,几块木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阳光从头顶逐渐西斜,但人群没有散去的意思。相反,随着争论的深入,人们开始从单纯的情绪发泄,转向更理性的讨论。

一位曾在县城做过账房的老先生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诸位,静一静。老朽有句话:吵来吵去解决不了问题。咱们不如一条一条来,定个章程。”

他的话引起了注意。老先生继续说:“先说土地。屯子里的地,有早有晚开垦,有肥有瘦,离水源有远有近。如果都按‘谁先占谁得’,那手脚快的、力气大的占尽好处,老弱妇孺怎么办?如果完全平分,那先开垦的人白费力气,也不公平。”

“那您说怎么办?”有人问。

“依老朽看,可以这样:以家庭为单位,按人口数量分地。人口多,分得多,这合理吧?但还要考虑特殊情况——家里有老人、孩子、伤残者的,应该优先分好地、近地,这是人道。至于新开垦的土地,谁开垦,谁有优先使用权,但三年后需按比例缴纳部分收成作为屯子的公共储备,用于赈济孤寡、应付灾荒。”

这个方案引起了激烈讨论。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经过反复辩论,大多数人觉得这虽然不是最完美的,但相对公平。

接着讨论药品分配。这次站起来的是一位曾在药铺当过学徒的年轻人。

“药品分配,不能光看谁伤得重,还要看药品的效用。”年轻人说,“有些药是止痛的,有些是消炎的,有些是促进伤口愈合的。应该先由药师评估伤情,确定需要什么药、需要多少,然后按需分配。同时建立公开的登记册,记录每户人口和特殊情况,由屯民推选几位公正人监督执行。如果有人觉得不公,可以向公正人申诉。”

关于新成员接纳,讨论最久。最终达成的妥协是:设立三个月的“观察期”。新来者需遵守屯规,参与公共劳动,接受健康检查。观察期满后,由全体屯民投票决定是否正式接纳——但投票不是简单多数,而是需要三分之二同意。同时,新成员在最初半年内,获得的物资分配略低于老成员,作为对屯子原有资源的补偿。

还讨论了纠纷调解机制:成立“调解组”,由屯民推选三位德高望重者担任。小事由调解组裁决,大事提交公议大会决定。调解组不能处理的,再上报救苦堂。

一条条规则在争论中逐渐清晰。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橙红色时,最基本的几条规则终于确定下来,写在了最大的那块木板上。

老族长让识字的年轻人逐条宣读,然后问:“这些规矩,大家认可吗?如果有异议,现在还可以提。”

场下一片安静。许多人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有疑虑,有期待,有不甘,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那……咱们就照这个来?”老族长试探着问。

沉默持续了几秒,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我认可。”

是那个张李之争中的张家老人。他站起来,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语气认真:“吵了这么多天,我也累了。既然大家都认可这个规矩,那我也认。以后按规矩办,谁也别耍赖。”

李家的人也站起来:“我们也认。但说好了,调解组的人得公正,不能偏心。”

“放心,调解组的人大家一起选,谁不公正就换掉!”

越来越多的人表示认可。虽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完全满意,但大多数人觉得,这至少是个相对公平的解决方案。

最后,老族长宣布进行第一次推选:推选五位“公正人”监督物资分配,三位“调解员”负责纠纷调解。

推选过程又是一番热闹。人们提名、讨论、表决。最终当选的公正人中,有人族老农,有妖族工匠,有一位因伤退役的人族修士,还有一位懂得草药的凡人老妇。调解员则由一位前乡村教师、一位妖族长老和一位处事公道的中间派担任。

这种跨越种族和身份的搭配,让许多人感到新奇,但也让更多人感到安心——至少,不是某一方的人完全把持权力。

推选结束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人们点燃火把,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但带着某种希望的脸。

胡老三这时才走上木台。他没有长篇大论,只说了一段话:

“乡亲们,今天你们做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你们在没有任何强权压迫的情况下,通过讨论、辩论,制定了自己要遵守的规则,选出了自己信任的人来执行规则。”

他的声音在夜空中清晰传开:“我知道,有人会怀疑:这真的能行吗?没有大人物压着,没有武力威慑,光靠几条规矩,几个平民选的‘公正人’,能管得住几千人吗?”

他停顿,目光扫过人群:“行不行,得试了才知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还像以前那样,什么事都等着别人来管,等着别人来救,那在北境现在这种光景下,大家迟早都得完蛋。”

“王青城府主当年创立万灵府,提出‘万灵共生’,不是说要让谁来统治谁,而是希望所有生灵,无论强弱,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互相扶持,共同活下去。现在府主沉睡,魔灾刚过,末法时代又至,正是践行这个理念的时候!”

火光照在胡老三脸上,那张因操劳而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却焕发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新生屯,是北境万千幸存者聚居点中的一个。你们今天在这里尝试建立的,不仅仅是如何分粮分地的规矩,更是一种新的活法——一种不依赖某个强者庇护,而是靠自己、靠邻里、靠所有愿意遵守共同规则的人团结起来的活法。”

“如果你们成功了,这个法子就能推广到其他屯子,推广到整个北境。到那时,就算没有府主,没有大宗门,北境的生灵也能自己站稳脚跟,自己找到出路!”

掌声起初稀落,然后逐渐热烈,最终汇成一片。那掌声中不仅有赞同,更有一种被点燃的信念。

公议大会结束后,新生屯的变革开始了。

公正人上任第一天,就面临考验:分配新一批从救苦堂运来的药品。五位公正人按照新规,先请常天龙派来的药师对屯里所有伤患进行评估,确定每个人需要的药品类型和数量。然后公开登记,张贴在屯子中央的布告栏上。

有户人家觉得自家分少了,来找公正人理论。公正人中的那位老农耐心解释:“你家是皮外伤,用的是金疮药;隔壁李家是内伤,用的是活血散。两种药成本不同,不能简单比包数。如果你不信,可以请药师当场查验。”

那人还不服气,真去请了药师。药师查验后证实公正人说得对。那人讪讪离去,但心里反而踏实了——至少,这规矩是透明的,是可以查证的。

调解组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张李两家的土地纠纷。三位调解员实地查看,听取双方陈述,还走访了附近的几户人家作为见证。最后裁定:那块地靠近水源,按规矩应优先分配给有老人孩子的家庭。张家有两位老人,李家有一个三岁孩童,都有资格。但张家人口多,最终决定将地一分为二,较大的那块给张家,较小的给李家,同时从屯子公田中划出一小块补偿李家。

双方虽然都不完全满意,但都接受了裁决——因为这是按公开的规矩来的,不是某个人拍脑袋的决定。

更微妙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过去,不同种族之间虽有合作,但总隔着一层。人族聚在一起,妖族聚在一起,修士自视甚高,凡人畏缩自卑。但现在,因为要共同遵守规则,共同推选管理者,共同参与公议,这种隔阂被一点点打破。

一次公议会上,讨论屯子围墙加固的问题。人族工匠提出用夯土法,坚固但费时;妖族工匠建议用木石混合,速度快但不够牢固。双方争论不下。

最后站起来的是一位凡人老者——他年轻时当过泥瓦匠。他怯生生地说:“我……我有个想法。咱们能不能用夯土做基,外面包一层木石?这样既坚固,又能快些。我在灾前给大户人家修过院子,见过这种法子。”

起初没人当回事。但那位妖族工匠想了想,眼睛一亮:“这法子可行!土基防挖,木石防撞,结合起来正好!”

人族工匠也琢磨过来:“对,而且材料都好找。土到处都是,木头后山就有,石头去河边捡。”

方案通过了。施工时,人族、妖族、凡人混编成队,各展所长。人族工匠指导夯土技巧,妖族工匠负责搬运大石巨木,凡人则做些细致的填充抹平工作。

围墙建成那天,人们站在新墙下,忽然发现彼此之间好像没那么陌生了。

“老牛,你这力气真不是盖的,那么大一块石头,两个人抬都费劲,你一个人就扛起来了。”

“张师傅,你那夯土的手艺才叫绝,夯得跟石板似的。”

“李大爷,您抹的那墙面,平整得能照出人影!”

简单的夸赞,却蕴含着深刻的改变。人们开始真正看到彼此的优点,而不是只盯着种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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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屯的经验,很快通过救苦堂的据点网络传播开来。胡老三下令,每个据点的主事都要学习新生屯的模式,并在自己辖区内推动类似的自治实践。

当然,过程绝非一帆风顺。

在北境东部的一个聚居点“石岩寨”,推行新秩序时遇到了顽固的阻力。石岩寨的寨主原是个小宗门的掌门,宗门覆灭后带着残余弟子和部分凡人逃到这里,建立了寨子。他习惯了说一不二,根本不愿意搞什么“公议”、“推选”。

“胡闹!”当救苦堂派去的联络执事提出建立自治规则时,老寨主拍案而起,“一群乌合之众,懂什么治理?没有强者坐镇,没有严明法度,迟早乱套!我石岩寨的事,我说了算!”

联络执事没有硬碰硬,而是耐心地住了下来。他观察了几天,发现寨子里问题重重:老寨主的亲信弟子分得的粮食总是最多最好;凡人居民稍有不满就会遭到训斥甚至鞭打;不同派系之间明争暗斗,只是因为老寨主压着才没爆发。

一天夜里,寨子里的粮仓失窃——虽然损失不大,但引起了恐慌。老寨主大怒,下令彻查,最后抓到了一个嫌疑最大的凡人青年。青年喊冤,但老寨主不听,要当众鞭刑以示惩戒。

联络执事就在这时站了出来:“寨主,且慢。您说他是贼,可有确凿证据?”

“有人看见他昨晚在粮仓附近鬼鬼祟祟!”

“看见他在附近,不等于他就是贼。”联络执事平静地说,“按照救苦堂推行的规矩,定罪需要证据,不能光凭怀疑。不如让寨民们公议,查清真相。”

老寨主冷笑:“公议?一群愚民能查清什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

在联络执事的坚持下,第一次公议会在石岩寨召开了。出乎老寨主意料的是,会上确实有人提供了关键线索:另一个寨民说,他昨晚看到老寨主的一个亲信弟子从粮仓方向匆匆离开,怀里好像揣着东西。

矛头顿时转向。亲信弟子慌张辩解,但漏洞百出。最终在众人追问下,他承认了偷粮——原因是他私下克扣了分配给另一批寨民的粮食,导致那边闹起来,他怕事情败露,就想偷粮补上窟窿。

真相大白,全场哗然。老寨主脸色铁青,但无法辩驳。

联络执事趁热打铁:“诸位看到了,一个人的判断难免有误,但大家共同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寨子里有公开的规则,有公正的裁决机制,有大家监督的物资分配,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那之后,石岩寨的变革开始了。虽然仍有反复,但大势已不可阻挡。

在另一个以妖族为主的聚居点“雾隐谷”,问题则不同。雾隐谷的妖族大多来自同一个部落,血统相近,本来就有内部规矩。他们对“公议”不太抵触,但对“万灵平等”有疑虑——尤其是接纳其他种族。

“我们妖族的事,妖族自己管就好。人族来了,习惯不同,规矩不同,容易起冲突。”雾隐谷的族长——一位老猿妖——这样对联络执事说。

联络执事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讲了一个故事:“族长可知新生屯的事?那里最初也是人族为主,后来接纳了一批逃难的鹿妖。起初确实有摩擦,鹿妖习惯吃草叶嫩芽,人族觉得他们浪费粮食;人族晚上要点灯,鹿妖嫌光太亮睡不着。但后来,大家坐下来定规矩:鹿妖可以自己采集草叶,但不占用屯子分配的粮食份额;人族晚上点灯要用罩子,避免直射鹿妖居住区。”

他顿了顿:“更有意思的是后来。屯子周围有片林子,常有野兽出没,威胁安全。人族修士布阵防护,但总有疏漏。结果鹿妖中有一位老药师说,他们祖传的法子,用几种特殊植物的汁液涂抹在边界,可以驱赶大多数野兽。一试,果然有效。现在新生屯的防护,是人族的阵法加上妖族的秘方,比以前强了不止一倍。”

老猿妖听得若有所思。

“族长,末法时代,生存艰难。多一种智慧,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联络执事诚恳地说,“妖族有妖族的优势,人族有人族的长处。若能互补,岂不更好?”

几天后,雾隐谷接纳了第一批外来者——十几个人族难民,其中还有一个懂草药的老人。起初确实有摩擦,但在联络执事的调解下,双方逐渐磨合。人族老人教妖族辨识几种能入药的植物,妖族则教人族如何在雾气弥漫的山谷中辨别方向。

一个月后,当这批人族难民通过观察期,被正式接纳时,雾隐谷的妖族们发现,自己的生活其实因为这些人族的到来而变得更好了。

一个个这样的故事在北境各地上演。救苦堂的据点主事们成为新秩序的播种者和培育者。他们传播理念,调解矛盾,总结经验,推动着一个又一个聚居点踏上自治之路。

与此同时,鬼谷子领导的万灵府联盟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联盟高层起初有疑虑——这种“自下而上”的秩序,会不会削弱联盟的权威?但鬼谷子力排众议。

在一次联盟会议上,鬼谷子说:“诸君,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不是权威,不是武力,是人心,是希望。救苦堂推动的这种自治,让普通民众看到了自己主宰命运的可能。这种希望,比任何武力都更能凝聚人心。”

他下令联盟正式发布通告,承认各聚居点依照“公平、自愿、协商”原则建立的自洽组织的合法性,并承诺保护其不受外部势力强行干涉。同时,联盟改革了资源分配方式——不再单纯依据各势力的武力强弱或过去的影响力,而是更多考虑人口数量、实际需求和贡献程度。

这一举措赢得了广泛支持。许多原本对联盟持观望态度的小型聚居点,纷纷主动与联盟建立联系。

一种全新的社会生态,在北境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悄然萌芽、生长。它不是由某个英雄或强者自上而下强加的,而是在生存压力下,由无数普通人、低阶修士和妖族从底层自发探索、逐渐形成的。

它的核心很简单:在无法依赖天地灵气、无法依赖强大庇护者的时代,唯一能依赖的,就是彼此;而要让彼此真正能够依赖,就需要共同的规则和公平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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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北境。

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飘落,覆盖了焦黑的土地,掩盖了残破的废墟,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素白。这雪不是过去的灵雪,不再蕴含纯净灵气,反而带着淡淡的灰暗色泽,那是末法时代的印记。

但在救苦堂总部,在新修建的“百草厅”前,却聚集着一片火热的人气。

百草厅是一座朴实无华但坚固宽敞的建筑,长十五丈,宽八丈,高两丈有余。墙体用夯土和石块混合筑成,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这是北境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建筑材料。建筑由新生屯、石岩寨、雾隐谷等七个聚居点派来的工匠共同建造,历时两个月完成。

今天,这里将迎来第一批特殊的学生。

胡老三、常天龙、灰九冥并肩站在百草厅前的石阶上。他们身后,是救苦堂的各位执事、各据点主事。面前,三十六名学员整齐排列,在飘落的雪花中站得笔直。

这些学员的构成很有意思:十五名人族,十四名妖族,七名混血或小族裔。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三岁——那是个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半妖少年,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和人类的五官;最大的四十二岁——那是位在魔灾中失去右臂的人族铁匠,他说不能用铁锤了,但还能学医救人。

他们中有十五岁的采药少女,眼睛明亮如星;有刚刚化形不久的妖族孩童,还不太习惯用双腿站立;有曾经的小宗门弟子,宗门覆灭后流离失所;有普通的农家子弟,从未接触过修行却渴望贡献力量。

所有人的眼神都闪烁着同样的光芒——那是希望,是决心,是在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渴望。

胡老三开口,声音在雪中显得格外清晰:“孩子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救苦堂‘万灵医学院’的第一批学员。在这里,你们将学习医术,学习药草知识,学习如何救治伤患。但更重要的是,你们将学习救苦堂的精神——”

他停顿,一字一顿:“万灵有苦,吾辈当救。”

雪花落在学员们的肩头、发梢,但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屏息聆听。

“你们将来会去各个聚居点,会面对各种各样的病患和伤者。”胡老三走下石阶,缓缓走过队列,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有些人可能付不起药费——事实上,现在根本没人付得起药费;有些人可能曾经伤害过你们的亲人——魔灾之中,许多悲剧发生;有些人的样子可能会让你们害怕——魔气侵蚀的伤者,有时会变得狰狞可怖。”

他停在队列中央,声音低沉而有力:“但记住,在伤病和痛苦面前,万灵平等。你们的职责是救人,仅此而已。这是医者的本分,也是救苦堂存在的意义。”

常天龙接着说道,他的声音依然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医学院的课程会很艰苦。你们要学习人族、妖族乃至一些古老种族的身体结构和特性——这涉及到数百个穴位、数十条主要经脉的差异;要掌握至少三百种药材的辨识和炮制方法——包括传统的灵药,也包括墨玉菇这样的新发现;要在最简陋的条件下完成治疗——没有丹炉就用陶罐,没有银针就用骨针,没有灵布就用煮沸的麻布。”

他顿了顿:“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标:让北境的生灵,在这艰难时世中,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你们学到的每一点知识,都可能在未来救下一条性命,一个家庭,甚至一个聚居点。”

灰九冥的发言最简短,也最直接。他走到队列前,左臂的伤已经好了,但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痕。

“我负责教你们野外寻药和生存。”灰九冥说,声音像北境的石头一样硬,“我只说一点:出去找药,可能会遇到危险——毒虫猛兽、残留魔物、突然的天气变化;可能会迷路——末法时代,许多地标都变了,地图也不准了;可能会受伤——就像我这样。”

他举起左臂,疤痕在雪光中清晰可见:“但想想那些等着药救命的人,你们就会知道,所有的冒险都值得。而且——”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在疤痕映衬下有些吓人,却透着真诚,“当你找到一株能救命的药,那种感觉,比什么都痛快。”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学员们被带入百草厅。

厅内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布置得极为用心。正对着大门的墙壁上,绘制着一幅巨大的北境地图——那是救苦堂所有药师和寻药人花了三个月时间共同绘制的,标注着各个聚居点、已知的药材分布点、危险区域和相对安全的路线。地图还在不断完善中,旁边挂着木板和炭笔,任何人都可以补充新信息。

左右两侧的墙壁前,立着高高的木架。架子上摆放着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木盒、皮袋,里面装着药材标本。从最常见的止血草、金疮药,到墨玉菇这样的珍稀变异品种,分门别类,标注清晰。每个标本旁还有简单的说明:名称、性味、功效、发现地点、注意事项。

大厅中央是十张长长的木桌,每张桌旁配着六把粗糙的木凳。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第一批教材——那是救苦堂所有药师日夜赶工、用简陋材料制作的图文手册。纸是自制的草纸,墨是炭灰混合植物汁液,但内容却无比珍贵:有人体经脉图,有妖族穴位分布,有药材辨识图谱,有基础药方汇编。

常天龙亲自上了第一堂课:人体基础穴位与经脉。

他站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其实只是几块木板拼成的高台——身后挂着一幅手绘的人体穴位图。图很粗糙,但关键穴位一个不少。

“医者治病,首要知人。”常天龙的声音在宽敞的大厅中回荡,“人族身体,有三百六十一处正穴,十二正经,八脉奇经。每一处穴位,每一条经脉,都关联着气血运行,关乎健康疾病。”

他指着图上的几个关键点:“百会穴,在头顶正中,关联元神;膻中穴,在胸口正中,关联气血;丹田穴,在脐下三寸,关联灵力根基。这些是救治重伤者时必须注意的关键。”

台下,学员们埋头记录。笔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混合着炭笔摩擦木板的吱呀声。有人族学员对穴位图很熟悉,频频点头;妖族学员则有些困惑——他们的身体结构与人族不同,穴位分布也有差异。

常天龙注意到了,特意补充:“妖族身体结构多样,但大多数化形妖族,在化形后会自然形成类似人族的穴位系统,只是位置和功效可能略有差异。比如犬妖的‘灵嗅穴’在鼻梁上方,与人族的‘印堂穴’位置相近但功效不同;鹿妖的‘灵觉穴’在角根处,是人族没有的……”

他讲得很慢,很仔细,时不时停下来回答学员的问题。当讲到魔气侵蚀的病理时,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魔气侵蚀,不同于普通伤病。”常天龙神色严肃,“它不仅仅损伤肉体,更侵蚀灵力本源,污染神魂。轻者修为流失,重者神智混乱,最终魔化。治疗魔气侵蚀,不能单纯用补药、伤药,必须用特殊的药物配合特殊的心法,将魔气从本源中剥离、净化。”

他举了墨玉镇元散的例子,详细讲解了治疗赵铁山的过程。学员们听得屏息凝神,有人甚至忘了记录。

第一堂课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结束时,许多学员的手都写酸了,但眼中的光芒却更加明亮。

与此同时,在百草厅不远处的空地上,另一批人正在冒着细雪开会。他们是来自三十七个聚居点的代表,正在参加救苦堂组织的“新秩序交流会”。

没有固定的座位,人们就围着几个火塘,或站或坐。火塘里燃烧着捡来的枯枝和晒干的牛粪,火焰在雪花中跳跃,驱散了些许寒意。

一个来自东部聚居点的代表正在发言:“……我们那儿最近遇到个问题:有户人家开垦了一块地,种了粮食,但后来发现那块地下原来是个小坟场,埋着魔灾中死去的无名尸。有些人说这地不祥,种出的粮食不能吃;有些人说没事,都埋了那么久了。吵得不可开交,你们说该怎么判?”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说应该尊重死者,另选他地;有人说土地珍贵,不能浪费;有人说应该请修士做法事净化,然后继续用。

一个来自新生屯的代表——正是那位公正人中的老农——咳嗽一声,开口了:“我们屯也遇到过类似的事。后来大家公议,定了这么个规矩:如果确认是无主坟地,且埋葬时间超过半年,可以启用。但启用前,要简单祭拜,告慰亡灵;启用后,第一季收成的三成,要用来救济孤寡,算是积德。这样既用了地,也安了人心。”

这个经验引起了热烈讨论。有人觉得可行,有人觉得还不够。讨论声、争论声在雪中回荡,火光照亮了一张张认真思考的脸。

另一个火塘边,讨论的是更实际的问题:冬季取暖。

“柴火不够啊。附近的林子都快砍光了,再砍下去,来年水土流失更严重。”

“我们试过用晒干的牛粪,能烧,但烟大,呛人。”

“我们那儿发现了一种黑色的石头,能烧,但烧的时候有怪味,有人闻了头晕。”

来自雾隐谷的妖族代表这时插话:“我们祖辈传下来一个法子:用干草、树叶、牛粪混合,加一种叫‘暖石粉’的矿物粉末,压成块状,晒干后能烧很久,烟也小。那种矿物,我们山谷里就有。”

“真的?那矿物长什么样?”

“灰白色的,有点软,捏碎了是粉末。我们叫它‘暖石’。”

“我们那儿好像也有类似的石头!明天我就让人去找找!”

经验在交流中分享,问题在讨论中寻找答案。虽然都是小事——如何分地,如何烧火,如何防寒——但正是这些小事,构成了生存的基础。

胡老三站在百草厅的台阶上,看着这两幅景象:厅内,学员们专注学习;厅外,代表们热烈讨论。一边是未来的希望,一边是当下的实践。

雪花落在他肩头,渐渐积了薄薄一层。他没有拂去,只是静静看着。

常天龙悄然走到他身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叶是最劣质的陈茶梗,但在这寒冬中已是难得的温暖。

“喝点吧,暖和暖和。”常天龙递过茶杯。

胡老三接过,抿了一口。茶很苦,但热流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体内的寒意。

“想什么呢?”常天龙问。

“想府主。”胡老三望着远处灵脉核心所在的山峰方向。山峰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想他如果醒来,看到这一切,会说什么。”

常天龙沉默片刻:“府主会欣慰的。他毕生追求的‘万灵共生’,正在以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在这片废墟上生长。”

“是啊……”胡老三轻声说,“不是自上而下的恩赐,而是自下而上的生长。不是强者的统治,而是弱者的联合。这或许才是‘共生’真正的含义——不是谁庇护谁,而是彼此需要,彼此扶持。”

灰九冥也走了过来,他刚结束寻药队的训练,身上还带着寒气:“说什么呢这么深沉?老胡你又发什么感慨?”

胡老三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咱们这条路,走对了。”

三人并肩站立,望着百草厅内透出的温暖灯光,望着空地上跳跃的篝火,望着雪花中隐约可见的、正在重建的家园。

远处,灵脉核心的山腹深处,王青城静静沉睡着。但他的指尖,最近颤动得越来越频繁;他的眉心,轻蹙的痕迹越来越明显。沉睡中的他,似乎能感知到外界的变化,感知到那片他深爱的土地正在发生的变革。

而山外,一个基于平等、互助和规则的新秩序,正在他沉睡的土地上顽强地扎根、生长、蔓延。

末法时代的阴霾依旧浓重,灵气的复苏遥遥无期,魔灾的威胁仍未完全散去。但在这片阴霾之下,星火已然点燃。

百草厅内的读书声,空地上的讨论声,聚居点里的劳作声,寻药队出发时的号子声……这些声音或许微弱,却此起彼伏,彼此呼应。

它们终将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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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雪还在下。

胡老三独自回到简陋的书房,点亮油灯。他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那是他最近开始记录的《救苦堂纪事》。

翻开新的一页,他提起笔,沉思片刻,然后写下:

“北境历九百七十三年冬,十一月初七,雪。

墨玉镇元散成,医药研习会立,新生屯公议会开,万灵医学院始建。

常天龙以身为炉,炼污浊为良药;灰九冥冒险深入死地,寻希望于绝境;万千民众自发组织,立规矩于废墟。

府主沉睡已三年有余。然其‘万灵共生’之理念,非但未灭,反在末世中生根发芽,以意想不到之方式实践于北境每一寸土地。

今日授学三十六子,皆贫苦出身,种族各异,然眼中皆有光。他日此子辈成长,当为北境医道之基石,共生理念之传承。

各地聚居点自治渐成风气,公议、推选、共规之制,虽粗陋,然为万灵平等之实践。鬼谷子盟主予以认可,联盟改制,人心渐聚。

夜观雪落,忽有所感:末法时代,天地不仁,然生灵有情。污浊灵气之中,可生墨玉菇;废墟焦土之上,可立新生屯;绝望深渊之底,可见希望之光。

府主当年救我一命,授我以道。今日我与众同道所做一切,不过是将此道传于更多生灵,播于更广天地。

路漫漫其修远兮,然星火已燃,终将燎原。”

写罢,胡老三放下笔,吹灭油灯。

窗外,雪夜寂静。但在这寂静之下,他能听到——新秩序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正在积雪覆盖的大地深处,悄然萌动。

而在遥远的、普通人无法感知的维度,灵脉核心处,王青城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仿佛,他也在梦中,看到了这片土地上的点点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