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流言蜚语,如同阴沟里的污水,悄无声息地蔓延,一时难以查到源头。
慕容雪首先察觉到了异样。她执掌宫务,对宫内的风吹草动极为敏感。虽然流言尚未敢传到她和司马锐的耳边,但通过心腹宫人的汇报,她很快掌握了这些阴损的伎俩。
“查!”慕容雪面若寒霜,只对贴身女官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她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对方手段如此下作,竟对一个四岁孩童下手;怒的是这些人为了反对新政、挑战帝后权威,已然无所不用其极。
她并未立即将此事告知司马锐,一来流言尚在底层,未成气候,二来她不想让朝政繁忙的皇帝为后宫阴私过多分心。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先清理门户。
慕容雪首先加强了昭阳殿和皇太女身边侍从的管理,以整肃宫规为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行事不谨、有传播谣言嫌疑的宦官和宫女,或逐出宫廷,或罚入掖庭。手段果断凌厉,顿时让宫内气氛为之一肃,流言的传播明显受阻。
同时,她以皇太女需静心读书为由,缩减了一些不必要的宫廷活动,减少了司马玥在公开场合的露面,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另一方面,对于张汝林学士的“意外”,慕容雪心存疑虑。她暗中派遣绝对可靠的心腹,通过隐秘的渠道调查了那日肇事马车的车主和车夫,发现车主是一个与漕帮有牵连的小商贩,而那名车夫在事故后不久便离开了京城,不知所踪。线索似乎指向了与漕运利益相关的势力,但这线索太明显,反而显得可疑,像是有人故意嫁祸。
就在慕容雪着手清理宫内流言、调查张汝林事件的同时,一场针对皇太女教育更直接的阴谋,正在暗中酝酿。
保守派官员中,一些对“女子为储君”极度不满、又深感新政威胁其家族利益的顽固分子,并未因司马锐的强硬而放弃。他们无法在朝堂上公开反对皇太女,便将目标对准了东宫教育体系。他们意识到,若能让皇太女接受符合他们理念的“正统”教育,或许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其未来的施政方向,至少,不能让她完全被帝后那种“离经叛道”的思想所塑造。
张汝林的病倒,让他们看到了机会。接替的人选,至关重要。
这一日,几位官员在一处隐秘的别院聚会。为首的正是曾在朝堂上激烈反对漕运官营的王御史,还有两位是出身世家、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老臣。
“李纲那个老糊涂,一味夸赞皇太女聪慧,却不知其教导已偏离正道!还有那张氏(指慕容雪),时常以宫闱干政,灌输些荒谬之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痛心疾首地说道。
王御史阴沉着脸:“如今张汝林病倒,正是天赐良机。吏部正在遴选新的讲师,尤其是接替张汝林讲授吏治实务的人选,我们必须争到手!”
“谈何容易?”另一人叹道,“陛下和娘娘对此定然极为看重,必选用其心腹之人。”
“未必。”王御史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正因其重要,我们才更要争。我们不能直接推荐我们的人,那样目标太大。但我们可以……‘帮助’陛下和娘娘做出‘正确’的选择。”
“王兄有何妙计?”
王御史压低了声音:“我听闻,吏部初步拟定的备选名单中,有国子监司业周铭。此人学问尚可,为人……看似清高,实则最重虚名,且对女子预政颇不以为然。只是他隐藏得深,平日不言不语。若能让他上位,以其‘正统’之学潜移默化,或可扭转皇太女之心性。至少,可抵消那张氏的影响。”
“周铭?此人……似乎可行。但他并非我等阵营,如何确保他能为我所用?”
“无需他为‘我等’所用。”王御史冷笑,“只需他秉持其‘正道’即可。我们要做的,是让陛下和娘娘认为,周铭是除了我们明显反对的人选之外,‘最好’的选择。我们可以暗中散布消息,夸大名单中其他几位候选人的一些无伤大雅的‘瑕疵’,或强调他们与商贾、新党过往甚密,而凸显周铭的‘清流’背景和‘稳重’形象。陛下为平衡朝局,避免皇太女身边尽是激进之徒,说不定会属意于他。”
众人闻言,仔细思量,觉得此计虽有些冒险,但确有可能成功。这是一种更为精巧的渗透,目标直指帝国继承人的思想塑造。
皇宫深处,慕容雪正与司马锐商议接替张汝林的人选。 吏部确实呈上了一份名单,上面有五六位候选者,各有优劣。
慕容雪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秀眉微蹙:“陛下,这位国子监司业周铭,臣妾暗中了解过,学问是好的,但似乎对女子有些成见,曾在其着述中隐含批评前朝女主干政之意。让他来教导玥儿,臣妾担心……”
司马锐看着名单,沉吟道:“朕也知此人有些迂腐。但名单上其他几人,要么资历太浅,要么与漕运新法关联过深,恐引人非议,说朕尽用‘幸进’之徒包为储君。周铭出身清流,在士林中名声不错,用他,或可安抚那些保守的老臣,显示朕并无意让玥儿完全背离圣贤之道。只要太傅李纲把握大方向,周铭讲授的又是具体的吏治案例,或许无大碍?关键还是在于引导。”
慕容雪明白司马锐平衡朝局的考虑,但她凭借女性的直觉,对周铭这种人本能地不信任。她坚持道:“陛下,玥儿年纪太小,正是塑造心性的关键时期。身边人的言行态度,影响至深。臣妾以为,宁可选用一个资历稍浅但心思纯正、认同新政的官员,也强于用一个学问虽好却心怀偏见的大儒。学问可以日后补足,但若心性被误导,则悔之晚矣。”
司马锐沉思良久,觉得慕容雪所言确有道理。他可以为了政治平衡在某些事上妥协,但女儿的教育,尤其是根基的塑造,容不得半点沙子。
“你说得对。”司马锐最终点头,“是朕考虑不周了,总想着朝堂平衡,却忘了玥儿自身最重要。这样,这个周铭,暂且放一放。我们再从翰林院中年轻官员里物色一下,或者……看看是否有在地方上任官有实绩、通晓吏治民情,又对新政有了解的官员,可调入京中担任此职。”
慕容雪松了口气:“陛下圣明。臣妾也正有此意。或许,我们该将眼光放得更开阔些。”
就在帝后二人基本否决周铭,打算另觅人选之际,那个肇事马车夫的下落,终于有了眉目。慕容雪派出的心腹历经周折,在距离京城数百里外的一个小县城,找到了化名隐居的车夫。一番秘密抓捕和审讯后,车夫熬不过,终于吐露实情:他确实是受人指使,故意制造了那起“意外”,目标就是张汝林。指使他的人,经过层层转手,最终指向了一个与王家有远亲关系的商铺掌柜。
消息传回,慕容雪目光冰冷。虽然依旧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王御史等人主使,但线索已经非常清晰。这不仅仅是朝争,已经涉及到了谋害朝廷命官、意图动摇国本!
她不再犹豫,将一切调查结果和宫内流言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向司马锐做了汇报。
司马锐听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乱响:“好!好得很!朕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先把爪子伸到朕的东宫来了!竟敢用如此下作手段,对付一个讲师,诋毁一个四岁的孩子!”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司马锐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陛下息怒。”慕容雪冷静地劝道,“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直接扳倒那位王御史。贸然动手,恐打草惊蛇,反被他们反咬一口,说陛下因政见不同而迫害言官清流。”
“难道就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司马锐怒道。
“自然不能。”慕容雪眼中寒光一闪,“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那个商铺掌柜,可以‘意外’暴毙。那个车夫,处理干净。至于王御史……他既然那么喜欢散布流言,就让他自己也尝尝流言的滋味。臣妾听闻,他那位公子,在老家可是欺男霸女,恶行累累。还有他本人,似乎也与几年前一桩旧案有些牵连……”
司马锐看着慕容雪,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官场和舆论的手段,彻底搞臭、搞垮对手,而不是简单地动用皇权直接杀戮,这样更合规矩,也更不易授人以柄。
“好!此事,就由你去办。”司马锐沉声道,“务必做得干净利落,朕要让他们知道,触碰朕的底线,会是什么下场!”
“臣妾领旨。”慕容雪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的安稳,任何潜在的威胁,她都必须毫不留情地清除掉。
一场围绕东宫教育的暗战,悄然升级。而昭阳殿内,年幼的司马玥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捧着太傅新教的《论语》,用稚嫩的声音认真地诵读:“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预示着明日或许又将是一个晴朗的日子。但在这片绚烂之下,帝国的中心,暗流愈发汹涌,危机如同潜伏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伤人。雏凤的清声,能否穿透这重重迷雾,响彻九重,尚需经历无数风雨的洗礼。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雏凤初鸣,暗流汹涌袭东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