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静静听完,沉吟片刻,道:“陛下不必过于自责。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青州局势已然如此,若再怀柔迁就,只会让宵小之辈更加猖獗,灾民受苦更深。陛下授予李文博专断之权,并派兵支援,正是表明朝廷决心,打破僵局的必要之举。至于是否会逼反地方……妾身以为,只要京中安稳,汝南王不敢轻举妄动,那些地方官员和豪强,多半是趋利避害之徒,见陛下态度如此强硬,又有兵威在此,未必真有鱼死网破的勇气。关键在于,李文博需把握好分寸,既要雷霆手段,也需清明心思,分清主次,打击首恶,争取大多数,方能尽快稳定局面。”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分析入情入理,如同一股清泉,抚平了司马锐心中的焦躁与疑虑。他反手握紧她的柔荑,感慨道:“雪儿,每每听你一言,朕便觉豁然开朗。有你在身边,实乃朕之幸事。”
慕容雪莞尔:“陛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身处局外,偶有所感罢了。真正劳心劳力的,是陛下。”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只是,经此一事,汝南王与陛下之间,怕是再无转圜余地了。陛下还须早作打算。”
司马锐目光一寒,冷声道:“朕给过皇叔机会,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底线。先是构陷崇文馆学子,妄图动摇国本;如今又在青州赈灾大事上做手脚,视百姓性命如草芥。如此行径,岂是臣子所为?岂是宗室长者所为?他既不顾叔侄之情,不顾江山社稷,朕又何须再忍让!”
他的声音中带着决绝的杀意。慕容雪知道,司马锐对汝南王的容忍已到了极限。未来的斗争,必将更加激烈和残酷。她轻轻依偎进丈夫怀里,低声道:“无论前路如何,臣妾与孩儿,永远站在陛下身边。”
司马锐搂紧妻子,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温暖,心中充满了力量。帝后二人,在这深秋的夜晚,相互依偎,彼此支撑,共同面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与此同时,汝南王府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书房中,烛火摇曳。汝南王司马钦看着手中密信,脸色铁青。信是青州心腹快马加鞭送来的,详细禀报了李文博被授予王命旗牌和调兵之权的事情。
“好!好一个司马锐!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对待本王!”司马钦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李文博得到尚方宝剑,意味着他在青州的布置将受到严重挑战,许多暗棋可能暴露,甚至被连根拔起。这损失,不可谓不重。
“王爷息怒。”幕僚在一旁劝道,“陛下此举,虽显强硬,但也暴露其心急。李文博手握大权,若行事过激,激起民变或官变,反倒是我等的机会。”
“机会?”司马钦冷笑,“你以为司马锐和那个慕容氏是傻子吗?他们既然敢给李文博这么大的权,必然有所准备!京中兵马调动,难道只是针对青州?”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阴鸷,“本王这个好侄儿,是想双管齐下,一边在青州清理本王势力,一边在京城盯死本王啊!”
他沉吟片刻,转身对幕僚吩咐道:“传令青州,让我们的人暂时收敛,不要与李文博正面冲突。尤其是那些囤积的粮食,想办法尽快转移或处理掉,不要留下把柄。告诉那些官员,该认怂时就认怂,保住官位要紧。至于李文博……哼,他若识相,办完赈灾滚回京城便罢,若真要不死不休,青州地界,山高路远,出点‘意外’也不是不可能!”
幕僚心中一凛,知道王爷已动了杀机,连忙应下:“是,属下明白。”
司马钦踱步回到书案前,手指敲击着桌面:“京城这边,也不能坐以待毙。慕容雪那贱人产期将近了吧?”他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去,让我们宫里的人,手脚放干净点,想办法在她生产时做些安排。本王倒要看看,若是一尸两命,或者生个怪胎妖孽,司马锐还有没有心思跟本王斗!还有那个崇文馆,还有那个张诩,都不能让他们安生了!找机会,再给他们添点堵!”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安排!”幕僚躬身退下,书房内只剩下司马钦一人,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一场针对帝后,尤其是针对慕容雪和她未出世孩子的更恶毒阴谋,正在这夜色中悄然酝酿。
崇文馆内,张诩对外界的暗流汹涌并非全然无知。
解除禁足后,他变得更加沉稳内敛,除了必要的课程,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经史典籍和档案资料之中,潜心撰写那份《吏治革新疏》。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高谈阔论,而是更注重实证与思考。江文渊看在眼里,喜在心间,时常给予指点。
这晚,张诩正在灯下奋笔疾书,梳理前朝考课制度的利弊,同窗赵远之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忧色。
“文渊(张诩的字),你听说了吗?青州那边,李钦差似乎遇到了大麻烦,陛下连王命旗牌都赐下了,还调了兵!”
张诩放下笔,神色凝重地点点头:“略有耳闻。赈灾之事,牵动天下,阻力必然不小。陛下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赵远之压低声音:“我听说,背后还是汝南王……文渊,你上次吃的亏,也是因此。如今风波再起,我等寒门学子,前途莫测啊。”
张诩看着跳动的灯花,沉默片刻,缓缓道:“远之,正因前途莫测,吾辈更当沉心静气,磨砺己身。陛下励精图治,娘娘心系寒门,此乃大势。些许魍魉伎俩,或许能逞一时之快,但终究邪不压正。吾等所能做、所应做,便是如馆主所教,积学储宝,待时而动。唯有自身才学过硬,方能不负圣望,于国于民有所贡献。”
他的话语平和而坚定,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波后的通透与力量。赵远之闻言,心中的焦虑也平息了不少,叹道:“文渊兄见识,远胜于我。受教了。”
张诩微微一笑,重新拿起笔:“来,远之,正好我写到前朝考课中‘徇情’之弊,你我参详一番……”
窗外秋风萧瑟,室内灯火温馨,两个年轻的身影在书卷中寻找着经世济民的真谛,也积蓄着迎接未来风雨的力量。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每一个人,无论是庙堂之上的帝后,王府深处的枭雄,还是寒窗苦读的学子,都在这愈发深邃的秋夜里,走向未知而关键的节点。
(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州波急暗潮涌 宫闱情暖夜语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