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永平府。
原明军平叛大营,现燕军总指挥部。
夜色已深,中军帅帐之内,却灯火通明。
帐内,气氛冷得像一块铁。
朱棣一身黑色常服,端坐于帅案之后。
他一动不动,面庞如同刀削斧凿的岩石,没有任何表情。
唯有那双眼睛,在烛火下闪着森然的光。
帅案上,摊着一份刚从南京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户部公文。
纸是上好的宣纸,字迹工整,墨香犹在,上面的官印红得刺眼。
通篇言辞恳切,先是盛赞北方将士之功,再诉朝廷之难。
江南水患,漕运不力,账目繁琐,需时核对。
无数华丽的辞藻,只为包裹一个事实。
燕军申请的下一批粮草,以及过冬的棉衣,又将“因故延误”。
至于延误多久,公文上没说。
朱棣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帐内除了他,只站着一人。
一个身穿黑色僧袍、面容清瘦的和尚,姚广孝。
他垂手立于一旁,捻动着佛珠,双目微阖,仿佛一尊枯寂的石像。
帐外的亲兵巡逻时,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远远绕开帅帐。
他们知道,王爷的心情很不好。
终于,朱棣动了。
他伸出手,拿起那份公文。
纸张在他掌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慢慢地,一寸一寸地,将那份来自京城的“抚慰”,捏成了一个死紧的纸团。
随即,他抬起手臂,将那纸团狠狠贯在地上!
“欺人太甚!”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吼,从他胸膛深处迸发出来。
他猛然起身,一脚踹向身前的帅案!
“砰!”
沉重的实木帅案被他硬生生踹翻在地!
案上的笔墨纸砚、铜制烛台摔得稀里哗啦,滚烫的烛泪溅了一地。
“混账!”
朱棣指着南京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
“一群只会摇唇鼓舌的腐儒!”
“本王在前面为国厮杀,他们在后面算计着怎么给本王下绊子!”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无君无父之辈!”
他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是东宫,是黄子澄、齐泰那帮书生,借户部的手,在故意刁难他。
他们不敢明着违抗父皇的帅命,却敢用这种最阴损的法子,拖垮他的大军,消耗他的实力!
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如流水。
如今秋意渐浓,北地的风一日比一日凉。
没有粮草,没有冬衣,这仗还怎么打?
他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军心,用不了多久,就会在饥饿和寒冷中彻底瓦解。
这不是在平叛。
这是要借蓝玉那逆贼的刀,来杀他朱棣!
姚广孝一直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
直到朱棣的喘息声稍稍平复。
他才缓缓上前,弯腰,将被掷于地上的那个纸团平静地捡了起来。
他拂去灰尘,将揉皱的公文重新展开,轻轻放在了一张未被踢翻的矮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