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找回场子。
他需要一个软柿子。
他的目光在众将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的指挥佥事,张玉的身上。
就是他了。
刘成心里冷笑一声。
他决定,正式点燃上任之后的第一把火。
“王爷,”刘成的声音再次变得尖细,“将士们辛苦,咱家都看在眼里。”
“只是,这屯田也不是光凭力气就行的。”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屯田还没见着一粒米,前期的开销,怕是也不少吧?”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张玉一眼。
朱棣立刻会意:“这屯田的后勤用度,一向都是由指挥佥事张玉负责。”
刘成点了点头。
他踱到张玉面前,背着手,慢悠悠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那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待宰的囚犯。
“张将军。”
他停下脚步,缓缓开口。
“咱家听说,你为了督办屯田,向燕王府的库房支取了大量的银钱和物资?”
“可有此事啊?”
张玉抬起头,迎着刘成的目光,沉声回答:
“确有此事。”
“开荒需要购买大量的农具、耕牛、种籽……这些都需要钱。”
刘成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需要钱?咱家怎么听说,是你张将军打着屯田的旗号,中饱私囊,靡费钱粮!”
“你买的那些农具,价格比市价高了三成!”
“你买的那些耕牛,多是些走不动道的老弱病残!”
“你发的那些口粮,更是以次充好,克扣军需!”
“咱家说的,对是不对啊,张将军?!”
一连串的指控,又急又响,字字如刀!
张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毫无征兆地向自己发难!
而且还是用这种血口喷人的方式!
“你……你胡说!”
张玉气得浑身发抖。
“我张玉做事光明磊落!何曾贪墨过一文钱!”
“你这是污蔑!”
刘成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愈发得意。
就是要你怒。
你越怒,就越说明你心虚。
他转身对着朱棣,故作痛心地拱手道:
“王爷,您看看,您看看!”
“此人不仅贪赃枉法,还敢当着您的面,咆哮朝廷天使!”
“简直是目无王法!罪加一等!”
“为了给陛下、给全军将士一个交代!”
“咱家恳请王爷,将此人暂且革职!并将其负责的所有账目文书,交由咱家亲自审核!”
“咱家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他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便是法纪的化身。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棣的身上。
他们在等。
等他们的王,做出决定。
张玉更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朱棣。
他不怕死。
他怕背着贪墨的罪名屈辱地死去。
然而。
朱棣的反应,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看着张玉,眼中没有丝毫袒护,反而充满了严厉的失望。
朱棣对着张玉,厉声呵斥道:
“张玉!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刘公公是父皇派来协助本王的!他的话,就是父皇的话!”
“既然公公对你的账目有疑问,你便该主动配合核查!而不是在这里顶撞公公!”
他顿了顿,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来人!”
“从即刻起,免去张玉指挥佥事之职!静候审查!”
“把他负责的所有账册文书,全部整理出来,一本不落!”
“送到刘公公的行辕去!供公公随时核查!”
朱棣说完,便不再看张玉一眼。
他转过头,对着刘成拱了拱手,脸上又换上了那副谦恭的笑容。
“公公,您看,如此处置,可还满意?”
那一刻,张玉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不明白。
王爷为何要这么对他。
他想大声质问。
想大声喊冤。
可就在他张口的瞬间,他接触到了朱棣递过来的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那个眼神很深,也很静。
没有愤怒。
没有失望。
反而……带着一丝安抚?
张玉的心猛地一跳。
他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对着朱棣重重一抱拳,而后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人群。
背影萧瑟,却挺得笔直。
刘成看着这一幕,心中畅快到了极点。
他赢了。
上任第一天,第一阵,一个彻彻底底的完胜。
他扳倒了燕王麾下的一员心腹大将。
拿到了他最想要的查账权。
更是把燕王本人都逼得节节退让。
他感觉,自己已经掌控了这里的局势。
他得意地看着朱棣。
殊不知,他即将审核的那些“账目”,早已被那个始终坐在角落里微笑不语的和尚,做得比清水还要干净。
而他今天这番咄咄逼人的做派,已经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整个北平大营所有将士的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