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泔水直接扣在了地上,溅了一地的汤汤水水。
一股子酸臭味瞬间弥漫开来,直冲脑门。
张昺捂着鼻子,抬脚就要踹那个小太监:“没长眼睛吗你是?!”
但他的脚还没踢出去,就被人给撞开了。
是一个人影。
朱棣。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地从床上窜了下来,连被子都不要了。
他就穿着那身脏兮兮的里衣,光着脚,像是一条饿极了的野狗,直接扑到了那滩泔水前面。
“饭!饭来了!”
他兴奋得直叫唤,眼睛里冒着光。
然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跪在地上,两只手直接伸进那滩脏水里,抓起一把混着泥沙和馊饭的东西,想都没想就往嘴里塞。
“好吃!好吃!”
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馊水顺着嘴角往下流,和他脸上原本的油污混在一起,那张脸狰狞得不像个人样。
“呕。”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锦衣卫实在没忍住,当场干呕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这太恶心了。
这比看砍头都要恶心一百倍。
那可是泔水啊!那是喂猪都不一定吃的玩意儿!
张昺站在那,感觉自己的胃也在抽搐。
他看着朱棣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那些污秽之物,甚至还伸出舌头去舔地上的汤汁,脸上露出那种纯粹的、满足的傻笑。
那一刻,他心里的那最后一点怀疑,彻底崩塌了。
装不出来的。
真的装不出来。
就算再能忍的人,面对那种馊臭味,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是骗不了人的。那种吞咽时的自然,那种抢食时的急切,根本不是演戏能演出来的。
这就是个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没救了的疯子。
“把食盒撤了。”
张昺的声音有点哑,还有点发颤。他转过身,一刻都不想再看这个画面,“都撤了!赶紧清理干净!”
他大步走出暖阁,这一次走得比哪次都快。
那种屋里的热浪、那种恶臭、那种非人的惨状,让他觉得自己多待一秒都会被那种疯癫给传染。
“大人”谢贵在外面等着,看着张昺那发白的脸色,有点诧异,“怎么样?试出什么来了吗?”
张昺扶着廊柱,深吸了好几口外面的冷空气,才把自己胃里的那股翻腾给压下去。
他摆了摆手,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不用试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还在冒着热气、但已经变成了地狱一样的小屋子,眼神里竟带上了一丝怜悯,或者是那种看到同类沦落为异类的恐惧。
“他是真疯了。”
张昺叹了口气,声音里也没了之前的阴狠,只剩下一种疲惫,“若是装的…此人心机之深,意志之坚,简直非人哉。但这世上,哪有人能对自己狠到这个地步?”
他摇了摇头,仿佛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来接受这个现实,“一个人,为了点虚无缥缈的野心,去吃屎喝尿?不可能的。没人能做到。”
谢贵往屋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姚广孝正哭着要把朱棣从那滩脏水边拉开,而朱棣还在那里撒泼打滚,死死护着那滩泔水不让碰。
“啧。”
谢贵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那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是不是可以向皇上复命了?”
说着,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既然是个废人了,那是不是可以用点手段,让他早点解脱?也省得咱们天天在这儿守着个疯子。”
张昺沉默了一下。
按照来之前的密旨,一旦确认朱棣疯了或者废了,确实是可以“便宜行事”。
但现在,看着那个在地上为了口馊饭而像狗一样挣扎的亲王,他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寒意。
这种人不杀,留着也是个废物。杀了,反而脏了自己的手,还要背上个逼死皇叔的恶名。
“不急。”
张昺终于开口了,目光闪烁,“再等两天。万一这是回光返照呢?或者……再试最后一次。”
他还是那个谨慎的文官。
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人不可能是装的,但那种骨子里的多疑让他不敢轻易下那个要人命的决定。
“最后一次?”谢贵不解。
“对。”
张昺看向不远处的后花园,那里有一片湖,湖面上结着还没化开的薄冰。
“水火无情。火他是不怕了,那就看看水吧。”
他摸了摸下巴,眼神重新变得阴鸷,“明天,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听说燕王以前最喜欢在湖边钓鱼。要是他连淹死都不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
但谢贵懂了。
要是连死都不怕了,那这人不管是不是疯子,都已经是死人了。
屋里,姚广孝终于把朱棣从地上拉了起来。
“王爷……您受苦了!”
姚广孝这次都没用演,眼泪是真的往下掉。他一边拿着袖子给朱棣擦嘴,一边心里都在发颤。
这太苦了。
这比杀头还要苦千百倍。
朱棣却还在傻笑。
他趁着张昺他们刚出门,没人注意的时候,趁着姚广孝给他擦脸的瞬间,飞快地在姚广孝耳边说了一句:
“吐。”
然后他猛地低头,对着旁边的痰盂就是一阵狂呕。
刚才吃进去的那些脏东西,连带着胃里的酸水,全都被他抠着嗓子吐了出来。
吐得天昏地暗,吐得面红耳赤。
但他吐完之后,抬起头,虽然满脸是泪水和鼻涕,那双眼睛里却亮得吓人。
“还没完。”
他用口型对着姚广孝说,“明天,还有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