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老翰林仔仔细细看了半晌,说……”青穗顿了顿,“说那字迹,有八九分像是睿亲王早年的笔风,但运笔间似乎又多了点刻意模仿的‘匠气’,个别笔画的习惯和已知的真迹略有不同。至于那方‘七郎清赏’的私印,他说印是真的,他当年在睿亲王府上见过这方印,印钮上一处细微的磕碰痕都对得上。”
字迹可能有模仿,但印是真的?
时若皱眉。这意味着,要么是有人刻意模仿睿亲王的笔迹写信,但用了真印;要么……就是写信的人,本身笔迹就和睿亲王很像,比如长期替他代笔的心腹幕僚。
赵德海作为王府大管事,有没有可能替睿亲王代笔过私人信件?
“老翰林还说了,”青穗继续道,“若是要百分百确定,最好能找到更多睿亲王不同时期的真迹来比对,或者……找到当年替他保管印信、或者专门模仿他笔迹的幕僚来辨认。”
时若点点头,这又是一条线索。当年睿亲王府上,肯定有专门负责文书印信的人。这些人现在在哪里?是死了,散了,还是……也被赵德海网罗了?
事情越来越复杂,千头万绪。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最棘手的那个问题处理掉——那个西南蛮子。
“青穗,准备一下,我们去看看那个西南人。”时若说着,拿起那片干叶子和几枚骨符,“带上这些。”
两人再次来到地下大牢。这次,直接走到了关押西南蛮子的那间牢房门口。
隔着铁栏杆,能看到那人靠墙坐着,闭着眼,下巴被接回去了,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抬一下。
牢门打开,时若走了进去,青穗守在门口。
时若没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不远处,蹲下身,把装着干叶子和骨符的小布包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打开。
那西南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那片干叶子和骨符上。
就在这一瞬间,时若捕捉到他眼底飞快闪过的一丝异样——不是凶狠,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震颤?
他认得这些东西!
时若不动声色,用两根手指拈起那片干叶子,声音平缓地问:“鬼齿藤。黑石寨的巫师,用这个做‘牵魂引’,对吗?”
那西南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终于抬眼看向时若。时若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牵魂引’控制心神,让人不畏生死,只听施术者号令。但时间长了,药毒入脑,人会变成只知道杀戮的疯子,最后全身溃烂而死。”她顿了顿,“你手臂上的青角蚺刺青,是寨里大巫师亲自刺下的吧?刺的时候,是不是用了特别的药水,又疼又痒,像有虫子在肉里钻?”
那西南人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喉结滚动,但依旧没开口。
“你在为谁卖命?赵德海?还是黑石寨的大巫师?”时若盯着他的眼睛,“或者,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谁卖命,只是被药物和刺青仪式控制了,像个提线木偶?”
“你懂什么!”那西南人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说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异族口音,但能听懂。他眼底泛起血丝,“大巫师的恩赐……是荣耀!是为神献身!”
“恩赐?”时若冷笑一声,拿起一枚骨符,“用药物控制你,让你远离家乡,跑到京城来送死,这就是恩赐?你看看这些骨符,上面刻的,是保佑你平安,还是诅咒你魂灵不得归乡?”
那西南人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骨符,胸膛剧烈起伏。
“赵德海许了你们大巫师什么好处?钱财?兵器?还是许诺帮你们黑石寨在西南称王?”时若步步紧逼,“但你想过没有,等你们这些‘死士’在京城死光了,事情办成了或者办砸了,赵德海会不会兑现承诺?他一个丧家之犬,拿什么兑现?到时候,你们黑石寨,除了白白死掉一批像你这样的青壮,还能得到什么?恐怕只会引来朝廷大军征剿,寨毁人亡!”
这番话,似乎戳中了那西南人内心深处某些被药物和信仰掩盖的恐惧和疑虑。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眼神剧烈挣扎。
时若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对这种被深度控制的人,击溃其心理防线,比肉体折磨更有效。
她放缓了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还有家人吧?在寨子里?父母?妻子?孩子?你想让他们以后也被‘恩赐’这种药,变成你这样吗?还是想让他们在某一天,听到朝廷大军压寨的消息?”
那西南人猛地闭上眼,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青筋暴起。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知道什么?”
时若心中暗松一口气,面上却依旧平静:“赵德海和你们大巫师,怎么联系?下次联系是什么时候?除了红砖窑和赌坊,他在京城还有哪些落脚点?元夕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西南人沉默了很久,久到时若以为他不会说了。最终,他睁开眼,眼底的血丝和挣扎褪去一些,“联系……用骨符。不同的花纹,代表不同的意思。下次……三日后,子时,永利赌坊后院,第三间厢房窗下,有块松动的砖,过他两次。他身边……总跟着两个人,功夫应该不弱。别的落脚点……不知道。”
“元夕计划?”
“大巫师说……那天京城会开‘血花’,神会降临……”西南人眼神又开始恍惚,“我们……要穿上特殊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听哨声……哨声一响,就……就点燃身上的‘神火’,冲向……最亮的地方……”
“神火”?!是“雷火子”!他们竟然打算用人肉炸弹的方式,在元夕夜制造最大规模的恐慌和杀伤!
这些疯子!他们竟然要用这种方式!
“有多少人?像你这样的,还有多少在京城?”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寒意。
“不知道……分批来的……我只知道我那一批,六个人……北滩两个,死了。红砖窑……应该还有……其他地方……不知道……”
六个人……至少还有四个这样的死士潜伏在京城某处,身上可能绑着那种“雷火子”,等待元夕夜的哨声!
必须立刻把这些人挖出来!还有赵德海!必须在元夕前,把他们一网打尽!
时若站起身,最后看了那西南人一眼:“如果你说的属实,或许……你还能有机会,见到你的家人。”
说完,她不再停留,快步走出牢房。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沉默。
“青穗,”时若的声音在阴冷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急促,“立刻去请世子过来!快!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