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祭酒(2 / 2)

她硬着心肠,艰难地说道:“都在城外十里坡。主子,这些姐妹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曹子曦抬手擦了擦眼泪,指尖冰凉。她沉吟片刻,目光中闪过一丝挣扎,问道:“父亲怎么说?”

“丞相已下令,将所有阵亡将士的尸体焚烧后就地掩埋,以绝疫病之源,其他各营已经陆续执行了”

未名低着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她不敢看曹子曦的眼睛——她知道这个命令对曹子曦来说有多残忍。

曹子曦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姐妹们一张张鲜活的笑脸。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我的兵埋骨他乡”

未名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与难以置信,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怔怔地看着曹子曦,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急切:“主子,该怎么做?属下这就去办!”

曹子曦目光望向窗外,缓缓说道:“在城外十里坡,按人数挖坑,一千个人,一千个坑,每个坑都用铁皮铺设底层和四壁,务必厚实,不能有疏漏。将尸体放入坑中焚烧,铁皮能隔绝泥土,这样既能彻底消杀病菌,也便于收集骨灰,不会混杂尘土。”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将所有姐妹的骨灰都仔细收好,装入陶罐,贴上姓名籍贯,我要带她们回家”

“主子!”未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一片红痕。她眼中的泪水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感动与欣慰的泪——她就知道,她们的主子,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姐妹。

“属下这就去办!定不辜负主子所托,定让姐妹们都能回家!”说完,她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便朝外跑去,脚步急促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连身上的铠甲碰撞发出的声响,都像是在为她鼓劲。

从清晨到正午,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一千个铺着厚实铁皮的土坑终于挖好了,整齐地排列在十里坡上,像是一片肃穆的墓碑。每个坑的大小都恰到好处,足以容纳一具尸体,铁皮贴合着坑壁,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女卫们的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衣衫也被浸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们坚毅的身形,可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完成使命般的凝重。

曹子曦换了一身素色的丧服,衣料粗糙,没有任何纹饰,唯有腰间系着一根白绫,象征着哀悼。甄宓也换上了淡雅的素衣,去掉了所有的首饰,只在发间插了一根素银簪子,显得愈发沉静。两人一同乘车前往城外十里坡,马车行驶在江陵城外的土路上,颠簸的路面让曹子曦的心情愈发沉重。

车窗外,江陵城的轮廓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荒芜的田野和萧瑟的坡地。

下车后,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曹子曦和甄宓都心头一紧,几乎喘不过气。十里坡上,密密麻麻的尸体被整齐地排列着,盖着临时找来的白布,远远望去,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在荒芜的坡地上蔓延开去。风一吹,白布随风飘动,偶尔会露出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尸体腐烂的恶臭,混合着泥土与野草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连常年征战、见惯生死的曹子曦,都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胃里阵阵翻涌。

她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与悲痛,一步步向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姐妹们鲜活的模样——训练场上的欢声笑语、战场上的并肩作战、深夜营地里分享干粮的温馨……那些画面与眼前冰冷的尸体重叠,让她的心脏像是被反复撕扯,疼得几乎麻木。

甄宓紧紧跟在她身边,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曹子曦的手,用自己的力量支撑着她,也支撑着自己。她不敢多看那些尸体,只能将目光落在曹子曦的侧脸上,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泛红的眼眶,心中满是心疼。

未名小跑至曹子曦面前,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带着几分难以平复的沙哑:“主子,一切准备就绪。”她的眼眶通红,显然也是刚刚哭过,身上的铠甲沾染了不少尘土,却依旧挺直了脊背,等待着曹子曦的命令。

曹子曦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盖着白布的尸体,心中凄然。她抬手,指了指身后跟着的几名女卫,她们手中捧着几坛封泥完好的烈酒——这是她特意让人从江陵城内最好的酒坊买来的,是最烈的烧刀子,她说过,要让姐妹们走得热热闹闹,带着酒气,魂归故里。

“将这些酒分下去,每个人都倒一碗,送她们最后一程”,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女卫们依言而行,将酒坛打开,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稍稍压下了空气中的恶臭。酒碗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片肃穆的坡地上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带着一种悲壮的仪式感。

曹子曦亲自接过一碗酒,左手提着剩下的半坛酒,缓步走到场地中央。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方向,仿佛要将姐妹们的身影都刻进脑海里,永远铭记。

风更大了,吹起她素色的丧服,猎猎作响,像是在为逝去的英灵呜咽。待所有女卫都端着酒碗站好,整齐地排列在各个土坑旁,曹子曦举起手中的酒碗,手臂笔直,声音洪亮而悲壮,响彻在十里坡的上空,穿透了风声,穿透了阴霾:“姐妹们,一路走好!”

这六个字,像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带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也带着对姐妹们的敬意与承诺。话音落下,她仰头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灼烧着她的食道,带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可这刺痛,却远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酒液入腹,化作一股热流,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

紧接着,她猛地将手中的酒坛砸向地面,“哐当”一声巨响,碎裂的瓷片四溅,酒液洒在地上,很快便被干燥的泥土吸收。

一瞬间,所有的女卫都如法炮制,纷纷举起酒碗,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让不少女卫呛出了眼泪,可她们没有擦,任由泪水与酒液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紧接着,无数个酒坛被狠狠砸向地面,“哐当!哐当!哐当!”,无数声碎裂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云霄,像是在为逝去的英灵送行,又像是在宣泄心中积压的悲愤与不甘。酒液与瓷片散落一地,与尘土混合在一起,成了这十里坡上最悲壮的祭奠。

曹子曦从身旁的女卫手中接过一支燃烧的火把,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庞。

她缓缓走到第一个土坑前,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盖着白布的尸体上——她认得,那是阿蛮,那个总爱给大家带糖糕的姑娘。她仿佛还能看到阿蛮笑着将糖糕递到她手中,说:“主子,尝尝我娘新教我的手艺,可甜了”

曹子曦闭上眼,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片刻后,她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悲痛被决绝取代,她猛地将火把投进了土坑中。

干燥的柴火瞬间被点燃,熊熊烈火冲天而起,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布料与皮肉燃烧的焦糊味,比之前的恶臭更加刺鼻。曹子曦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跳跃的火焰,仿佛要透过火焰,看到阿蛮鲜活的笑脸。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浇不灭心中的伤痛。

紧接着,其他女卫也纷纷将火把投进各个土坑中。一时间,城外十里坡上火海一片,一千个火堆同时燃烧,火光冲天,照亮了江陵城的天空,也照亮了每一个女卫脸上的泪水与坚毅。浓烟滚滚,向上攀升,像是无数冤魂在诉说着不甘与不舍。

甄宓站在曹子曦的身旁,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那是压抑到了极致的悲痛,是几乎要将她击垮的绝望。她默默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曹子曦冰凉的手。曹子曦的手冰冷而僵硬,还在不住地颤抖,甄宓便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一点点传递过去。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用沉默传递着最深沉的慰藉——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唯有陪伴,才能让曹子曦稍稍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