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那里面燃烧的怒火转化为了沉甸甸的担忧和心疼：“但是姐，你告诉我，以后打算怎么办？你就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店里的生意能忙得过来吗？家里的大小事情谁帮你扛？妈年纪也大了，不能什么都指望她！”
他的问题一个个砸过来，现实而尖锐，每一个都是我深夜无法入眠时反复咀嚼的难题。
“我能应付。”
我挺直脊背，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
“店里的生意还行，能维持我们生活。孩子们都很乖，学习也不用我太操心。妈……妈帮了我很多。”
我看向母亲，心里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你那是什么叫能应付？！”
谢荣清的声音忍不住又拔高了一些，但他立刻意识到，猛地收住，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你看看你的黑眼圈！看看妈累成什么样！这叫能应付？姐，你别硬撑！我是你弟弟！你跟我说实话！”
他的关心像暖流，却也像重锤，敲打着我脆弱的伪装。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略显空荡的客厅，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再次锁紧：“对了，赵叔呢？我怎么没看到他？这个时候，他难道不该在家里帮衬着吗？他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另一个尴尬而难言的匣子。
我和母亲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和难堪。
母亲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也没必要瞒了。事情已经够糟了，不在乎再多这一件。
“赵叔他……”我垂下眼睫，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涩然，“他回那边家里去了。”
“回那边？”谢荣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们，
“他回去了？回兰凤和子豪那儿？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回去干什么？难道就因为……”
他猛地顿住，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是不是因为兰凤？是不是她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就因为何志明这事，她连赵叔都要从你们身边抢走？！”
他的猜测虽然不全对，却也戳中了核心。
母亲连忙解释：“荣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之前有点误会，兰凤她刚生完孩子，情绪不太稳定……你赵叔他，他也是想去那边看看，照顾一下……”
母亲的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说着都没了底气。
谢荣清何等聪明，立刻从我们的表情和语气里猜出了七八分。
他的脸色瞬间铁青，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这次是针对王子豪和兰凤的。
“误会？情绪不稳定？”
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生了孩子，就无法无天了！王子豪呢？他是死人吗？就由着他老婆这么闹？把赵叔从你们这边逼走？他们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帮衬着他们安家的？现在倒好，过河拆桥，落井下石！”
他越说越气，拳头又攥紧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去找王子豪夫妇理论。
“荣清！你别瞎猜！也别冲动！”
我急忙按住他，“事情很复杂，不是你想的那样。赵叔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们……我们也能自己过下去。”
“自己过？怎么过？”
谢荣清猛地甩开我的手，指着这个家，声音因为愤怒和心疼而微微发抖，
“姐！你醒醒！何志明跑了，赵叔也被那边弄走了！你就和妈两个人，带着三个这么小的孩子！你们怎么过？啊？”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的心上，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知道他是对的，前路艰难得超乎想象。
但除了坚强，我别无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愤怒而焦灼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就算只有我和妈，我们也会把日子过下去。而且，会过得很好。荣清，你的心意姐姐知道了，但这是我的家，我的生活，我的战场。你得让我自己学着去面对，去解决。”
谢荣清看着我眼中的决绝和固执，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的姐姐在经历着什么，又被迫成长为什么样子。
他眼底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力的悲哀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重地、颓然地叹了一口气，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
空气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窗外阳光明媚，却丝毫照不进此刻餐厅里凝重的氛围。
我知道，弟弟的到来，撕开了所有勉强维持的平静，将血淋淋的现实彻底摊开在我们面前。
未来的路，注定遍布荆棘。
餐厅里陷入一种沉重的静默。
谢荣清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口无处发泄的怒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力感的叹息。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暴怒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担忧。
“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是来给你添乱的。我就是……我就是心里堵得慌！我……”
他语塞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那种看到至亲受苦却仿佛无能为力的焦灼。
“舅舅？”
一个细小而带着怯意的声音从客厅那边传来。
我们同时转头，看到嘉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小手扒着餐厅的门框，大眼睛不安地在我们三个大人之间来回逡巡。
浩宇和浩轩也跟在她身后，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害怕，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
看到孩子们惊恐的眼神，我们三个大人瞬间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激烈情绪都不得不强行压了下去。
谢荣清立刻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柔和，甚至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
“嘉慧，浩宇，浩轩，怎么了？舅舅没事，舅舅就是……就是声音大了点，吓到你们了是不是？对不起啊，舅舅不对。”
他伸出手，想去摸摸嘉慧的头。
嘉慧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躲到了我的腿后面，只露出半张小脸，怯生生地看着他。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谢荣清。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和更深的自责。
我的心也跟着一揪。孩子们已经失去了父亲的日常陪伴，难道还要因为大人的争吵而害怕舅舅吗？
我连忙也蹲下来，将三个孩子揽入怀中，柔声安慰：“宝贝们别怕，舅舅没有生气，舅舅是太关心妈妈和你们了。舅舅是除了外公外婆和妈妈之外，最爱你们的人之一，知道吗？”
我抬头看向谢荣清，用眼神示意他。
谢荣清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对，舅舅最爱你们了。舅舅刚才不对，不该那么大声说话。舅舅给你们道歉，原谅舅舅好不好？”
孩子们看着舅舅诚恳得有些笨拙的表情，又看看我，眼中的恐惧慢慢消散了一些。
浩宇小声问：“舅舅，你不和妈妈吵架了吗？”
“不吵了，不吵了！”
谢荣清连忙保证，举起手做出发誓的样子，“舅舅再也不和妈妈吵架了。舅舅是来帮妈妈和你们的。”
听到“帮”这个字，孩子们的眼睛亮了一下。
嘉慧从我的腿后面慢慢走出来，小声说：“舅舅，你可以帮妈妈提很重很重的东西吗？妈妈有时候提不动。”
“可以！当然可以！”
谢荣清用力点头，“以后有重活，都留给舅舅！”
浩轩也奶声奶气地补充：“还有……还有高的地方，妈妈够不到。”
“对！高的地方也交给舅舅！”
谢荣清一口答应，语气无比郑重，仿佛接到了什么了不起的重任。
看着孩子们因为找到了一个“帮手”而重新亮起来的小脸，和弟弟那副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样子，我鼻尖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是啊，即使前路艰难，我们也不是全然孤军奋战。
血脉亲情，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露出它最质朴温暖的一面。
母亲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偷偷擦了擦眼角，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希望的微笑。
谢荣清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积木，直到他们彻底放松下来，重新变回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他才站起身，走到我身边。
他的表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但眉头依旧微蹙着。
“姐，”他压低声音，“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说得对，打架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务实起来：“但是，日子总要过。你有什么打算？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别的忙我可能帮不上，但力气活、跑腿的活，我总能干。缺钱吗？我那里还有一些……”
“不缺钱。”
我立刻打断他，心里暖暖的，却也不想再给他增添负担，
“店里的收入够我们用。暂时……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帮忙的。就是……”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正在玩闹的孩子们，声音更低，
“就是有时候，如果你有空，能来看看孩子们就好。他们……其实很需要男性长辈的陪伴。”
谢荣清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父亲角色的缺失，是任何物质都无法弥补的。
他郑重地点点头：“我明白。姐，你放心，以后我每周至少来一次，陪他们玩，检查他们功课。谁敢欺负我外甥外甥女，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的承诺，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稍稍垫在了我摇摇欲坠的生活之下，让我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和底气。
我知道，弟弟在第一人民医院当主任医师，工作也很繁忙，有时候还要上夜班，他和慧茹（何志明的妹妹）都是那间医院的医生，两个孩子也是何志明父母帮忙照顾。
想到这里，我朝他歉疚的说道，“你的工作很忙，家里的孩子也要你照顾，不用每周过来，偶尔有空过来看看就好，或者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过来玩也可以呀！”
母亲听说，立刻走上前，“是啊，荣清，我也很久没见过孙子孙女了，以后常走动走动……”
谢荣清点点头，“妈，姐，我知道了，现在我有事先回家，你们放宽心，过好自己的生活，保重身体！”
最后，他朝三个宝贝告别，离开了家门。
虽然未来的挑战依旧如山般横亘在前，但至少这一刻，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