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我的心上,带来一阵闷痛。
虽然早已是既定事实,但由他如此直白地、带着事务性的口吻说出来,依然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心口反复拉扯。
我死死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声痛苦的抽气溢出喉咙。
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身体的痛楚来对抗心里的翻江倒海。
母亲就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我,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询问。
孩子们也敏感地察觉到大人的紧张气氛,都屏息安静下来,客厅里落针可闻。
我不能失态。绝不能在他面前失态。
我极力稳住呼吸,让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甚至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催促:“就这些?时间,地点。我没空陪你绕弯子。”
我的直接和冷漠似乎让他更加无所适从。他顿了几秒,才像是终于找回了思路,语速加快了些:“明天……明天下午两点,你看可以吗?我去家里……拿东西。顺便……把协议的事情再对一下。”
“家里?”
我立刻抓住了这个词,声音陡然变得更加锐利,像冰锥一样刺过去,
“何先生,你搞错了。这里是我的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的话毫不留情,像一记耳光隔空扇了过去。
电话那头瞬间死寂。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那阵红一阵白的难看表情。
过了好几秒,他才艰难地重新开口,声音干涩无比:“……抱歉。是……是你住处。明天下午两点,方便吗?”
“可以。”我干脆利落地答应,没有任何犹豫,
“东西我会提前整理好放在门口。协议你看好带来,没问题就去申请离婚证,有问题再谈。没什么事就这……”
我急着要结束这通令人作呕的通话。
“华华!”他突然急急地打断我,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类似最后挽留或者说最后审视的情绪,
“你……你最近怎么样?孩子们……他们都好吗?”
这一刻,他的询问听起来虚伪又刺耳。离开了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问我们好不好?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恶心和讽刺感。
“不劳费心。”我的回答冰冷如铁,没有一丝缝隙,“我们很好。如果没有其他‘正事’,我挂了。”
不等他再有任何回应,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响起,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所有联系。
我握着手机,手臂僵硬地垂落,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微微晃了一下。
“华华!”母亲立刻冲上前扶住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他?他还有脸打电话来?他说什么?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我看着母亲焦急万分的脸,看着孩子们惊恐不安的眼神,那强撑的冰冷外壳瞬间碎裂,无尽的疲惫和委屈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但我没有哭,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没事,妈。”
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来拿他的东西。顺便一起去民政局申请拿离婚证。也好,彻底断干净。”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像最后一声丧钟,在异常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手臂僵硬地垂着,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倒映出我苍白而失神的脸。
“华华!”母亲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惊惶,她一步冲上前,紧紧扶住我的胳膊,仿佛怕我会随时倒下,
“是何志明?他还有脸打电话来?他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混账话欺负你了?”
她的追问急切而担忧,眼神在我脸上迅速地搜寻着任何痛苦的痕迹。
三个孩子也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到了,嘉慧丢开了兔子玩偶,浩宇和浩轩也从小车旁站起来,怯生生地围过来,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恐惧,小声地叫着:“妈妈……外婆……”
孩子们的呼唤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我强撑的冰冷外壳。
无尽的疲惫和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防。
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逼了回去。
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孩子们面前哭,不能让他们看到母亲的崩溃。
我借着母亲的搀扶,极力稳住微微发颤的身体,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里撕裂般的痛楚,但再开口时,声音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没事,妈。”
我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带着一种异常清晰的、斩钉截铁的决绝,“他没说什么特别的。就是通知我,明天下午过来拿他剩下的东西。”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孩子们惊恐的小脸,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琐事,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也好。彻底清干净,对大家都好。省得……以后再有什么牵扯。”
母亲愣住了,她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强颜欢笑的证据。
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种经历过极致痛苦后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是红着眼圈,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力地回握着我的手臂,传递着无言的支撑。
“妈妈,”嘉慧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担忧,
“是……是爸爸的电话吗?他……他要来拿东西?他以后都不回来了吗?”
浩宇也小声问:“爸爸不要他的玩具了吗?”
他看着地上那些何志明在家时偶尔会陪他玩一会儿的玩具车。
孩子们的问题天真而直接,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我蹲下身,将三个孩子一起揽入怀中,感受着他们小小身体传来的温暖和依赖。
这一次,我没有回避,而是用一种他们能理解的、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爸爸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了。他以后会住在别的地方。他过来把他自己的一些衣服和书拿走。宝贝们,你们记住,不管爸爸在哪里,妈妈和外公外婆都会永远陪着你们,永远爱你们。我们的家,永远都在这里,知道吗?”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或许是我语气里的坚定感染了他们,他们乖乖地点了点头,依偎在我怀里。
安抚好孩子,我站起身,对母亲说:“妈,您陪一下孩子们。我去……把东西整理一下。”
母亲担忧地看着我:“华华,要不明天再弄吧?或者妈帮你……”
“不用。”我摇摇头,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我自己来。很快就好。”
说完,我转身,径直走向卧室旁边的储藏室。
那里放着几个纸箱,装着何志明当初匆忙离开时没来得及带走,或者说,当时觉得不重要而留下的东西。
打开储藏室的门,灰尘在灯光下飞舞。我搬出那几个箱子,打开。
里面是一些过时的专业书籍、几件旧衬衫、一个旧的公文包、一些零零碎碎的男士用品……
每一样东西,都带着过去生活的痕迹,也刻着他决绝离开的讽刺。
我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翻看回忆的兴致,只是机械地、快速地将这些东西重新整理好,封箱。
动作干脆利落,像是在处理一堆与我毫无关系的废弃物。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箱底的一个小盒子上。
打开,里面是我们的结婚证,和一些早期的合照。
照片上,那个年轻的何志明搂着同样年轻的我,笑容灿烂,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笑容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口剧痛。
我猛地合上盒子,像是被什么脏东西蜇了一下,迅速将它扔进了其中一个纸箱的最底层,然后用胶带飞快地封箱,仿佛慢一秒,那些过往的幽灵就会挣脱出来,将我吞噬。
做完这一切,我将几个纸箱一一搬到玄关角落,整齐地摞好。
看着那堆即将被彻底清出我生活的物品,我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轻松。
好了。就这样吧。
明天之后,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物理痕迹,都将从这栋房子里彻底消失。
剩下的,就只有需要靠时间去慢慢磨平的、无形的伤口,和必须由我独自扛起的、关于未来的重量。
我关掉储藏室的灯,走回客厅。母亲和孩子们都望向我。
“整理好了?”母亲轻声问。
“嗯。”我点点头,脸上甚至努力扯出一个极淡的、安抚的笑容,“好了。没事了。”
夜色,悄然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