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父亲就在新家门前的空地上开始给我们当教练。
他先扶着母亲,让她适应平衡。母亲学得很认真,但毕竟从来未碰过,车子歪歪扭扭,引得我和弟弟在一旁咯咯直笑。
轮到我了。拥有成年人灵魂的我,对骑自行车自然是驾轻就熟。
但为了不显得太突兀,我还是装模作样地扶着车把,让父亲在后面扶着后座,假意歪歪扭扭地蹬了几圈。
“爸爸,你松手试试,我感觉好像会了!”我故意用带着点不确定又跃跃欲试的语气说。
父亲将信将疑地慢慢松开了手,口中还叮嘱着:“慢点啊,华华,稳住车把……”
我脚下用力一蹬,自行车便稳稳地滑了出去。
一开始我还故意控制着速度,装作不太熟练的样子,左摇右晃了几下,但很快就“掌握”了平衡,越骑越顺,绕着门前的空地转起圈来。
“哎呀!华华!慢点!小心摔着!”母亲见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自己练习了,连忙跟在我后面小跑着,脸上写满了担忧。
父亲却站在原处,双手叉腰,看着我能如此迅速地驾驭自行车,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又无比自豪的笑容,洪亮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呵呵,好家伙!我们家华华真是天才啊!这才学了多一会儿?就能骑着到处跑了!这平衡感,随我!”
弟弟荣清看着我在空地上“飞驰”,羡慕得眼睛发亮,小短腿使劲跺着地面:“姐姐!我也要骑!我也要像姐姐一样!”
可他个子太小,连二十四寸的女式车座都够不着。
父亲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抱起来,让他跨坐在那辆二八大杠坚硬的三角形横梁上。
“来,荣荣,你先骑‘大梁’过过瘾!等再长高一点,爸爸就教你骑!”
荣清坐在横梁上,小手紧紧抓着车把,虽然脚够不着脚蹬,但小脸上依然洋溢着兴奋和满足,仿佛自己也是个了不起的骑手。
夏日的微风拂过新居前的空地,带来了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父亲爽朗的笑声、母亲关切的叮咛、弟弟兴奋的尖叫,还有我骑着自行车划过地面的轻快声响,交织成一曲热闹而又充满生活气息的乐章。
这崭新的自行车,不仅是我们家改善生活的标志,更承载着父亲的骄傲、母亲的关怀、弟弟的向往和我这个“伪儿童”努力融入的、简单纯粹的快乐。
我骑着崭新的自行车,记忆深处仿佛回到了过去:记得上一世,我们是五年级开始搬家,如今提早了两年。
上一世,教我骑自行车的是何志明,而且自行车是赵叔补贴了一百元给我才买回来。
这一世,我们靠自己的努力实现了更好的生活!
时光如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漫过成长的堤岸。
转眼间,我们已在崭新的楼房里度过了不少时日。
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楼群,一个念头倏地闯入脑海:啊!对了,何志明。
他们一家,会不会也像命运的惯性使然,搬回了记忆中那栋熟悉的三号楼?
这个疑问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自从一年级那场由他姑姑何玉莲掀起的风波后,何志明确实与我们疏远了许多。
那段时间,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总是下意识地避开我们的目光,放学后也不再与我们同行。
曾经最活跃的“帮妈妈小分队”,因缺少了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一度沉寂了不少。
然而,孩子的心田终究是肥沃而善于遗忘的。
时间的雨水缓缓冲刷着尴尬与隔阂的坚冰。近一年来,那份僵硬渐渐融化。
他开始会在大院里碰到我们时,不再立刻转身,而是放缓脚步;
会在我们跳皮筋、丢沙包时,站在不远处看着,偶尔被王子豪或妙妙一声招呼,便半推半就地加入进来。
虽然他不再像幼时那般毫无顾忌地在我家进出,那份曾经亲密无间的默契也尚未完全恢复,但至少,坚冰已经裂开了一道缝隙,温暖的阳光正一点点透进去。
时光仿佛格外偏爱何志明,将十岁的他雕琢成了一幅精致的画卷。
那个曾经跟在我们身后跑得满头大汗、说话像放鞭炮的小男孩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初见翩翩风姿的“小公子”。
他身材挺拔,在同龄人中已显高挑,如同一株沐浴着充足阳光、奋力拔节的新竹。
皮肤是那种少见光的白皙,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瓷器,衬得他眉眼愈发清晰俊秀。
一双眼睛明亮有神,眼睫毛长而密,当他专注看人时,那眸子里仿佛盛着清澈的泉水,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聪慧灵秀之气。
嘴唇是健康的红润,笑起来时,牙齿整齐洁白,真正担得起“明眸皓齿”这四个字。
他不再像儿时那样穿着随意的旧汗衫,如今常是整洁的白衬衫或带领子的t恤,配上合身的深色长裤,脚上一尘不染的白球鞋,整个人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与矿区大多数孩子不同的、干净清雅的气质。
那是家庭环境潜移默化赋予他的底色,即便在经历了那场尴尬的风波后,这份底色也未曾褪去,反而沉淀出一种略带疏离的安静。
他依然会在大院里出现,但很少再像王子豪那样毫无顾忌地追逐打闹。
更多的时候,他是安静的观察者,或是与几个同样家境不错的男孩聚在一起,谈论着一些我们不太懂的新鲜事物——也许是某本新到的课外书,也许是父母从城里带回来的新奇玩具。
当他偶尔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会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礼貌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笑容里,少了几分幼时的热络,多了几分属于他这个“小圈子”的矜持与距离。
那份因他姑姑而起的隔阂,似乎并未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界限。
看着这样的何志明,我心里明白,那个曾经和我们一起抬石灰水、为泡菜生意吆喝的“小分队外交官”,已经渐行渐远。
他正在走向一个与我们,尤其是与我,轨迹不太相同的未来。
面白如玉,挺拔俊秀,是他外在的成长;而那悄然竖起的、无形的藩篱,或许才是他内心世界变化的真实写照。
而与何志明的缓慢“回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子豪令人惊喜的蜕变。
这蜕变,几乎是肉眼可见的。
曾经那个因为“留级生”身份而有些自卑、上课容易走神、回答问题声音细若蚊蚋的男孩,仿佛被施了魔法。
他的身量如雨后的春笋般抽高,肩膀渐渐变得宽阔,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朗的俊朗。
更惊人的是他的学习。在我的“潜移默化”和他自身的努力下,他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每一次考试,他的名字都稳稳地占据着成绩单前列,与我不相上下。
课堂上,他积极举手,回答问题时声音洪亮,逻辑清晰,常常赢得老师赞许的目光。
他的性格也愈发开朗、豪爽。无论是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还是在集体活动中担当重任,他都显得那么可靠而充满活力。
那个高大帅气、阳光自信的运动健将雏形,已然清晰可见。
看着他,我常常会恍惚,仿佛已经窥见了上一世那个让我心折的、成熟稳重的王子豪的影子。
这一切,不正是我重生归来,耗尽心力所期盼的画面吗?
看着何志明与我们之间关系的冰雪消融,看着王子豪如同璞玉被悉心雕琢后绽放出夺目光彩,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如同温热的泉水,汩汩地涌上心头。
生活的轨迹,似乎正被我这只小小的“蝴蝶”努力地扇动着翅膀,朝着我所期望的、更温暖、更美好的蓝图,一砖一瓦地构建起来。
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由衷的、带着些许得意和无限欣慰的弧度。
是的,生活,似乎正在我规划的蓝图中,一一实现。
尽管前路或许还有未知的坎坷,但至少此刻,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珍视的人,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成长。这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