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兰凤,她似乎浑然未觉何志明那复杂的心思,只是把他当作我的同学、慧茹的哥哥,态度自然又客气。
就这样,在一种看似平静和谐,实则暗流微涌的氛围中,兰凤在我家愉快地住了一周。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期盼已久的毕业考试成绩,终于张榜公布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矿区。我和兰凤,还有特意从c市赶回来的王子豪,都如愿以偿地考上了c市一中的初中部!
看着榜上熟悉的名字,我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互相道贺,脸上洋溢着奋斗后收获的巨大喜悦。
“意华,我们真的如愿以偿,一起考上了市一中。”王子豪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我,黝黑的脸庞泛起一抹通红。
何志明显然也为我和兰凤感到高兴。他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作为“先行者”的介绍意味:“恭喜你们!c市一中真的很不错,校园比矿区小学大很多,有好几个篮球场,图书馆的书也很多。教我们数学的李老师是特级教师,非常厉害……以后我们就是校友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他的介绍详细而周到,目光在我和兰凤之间流转,那里面有为同窗之谊的高兴,或许,也夹杂着一丝对即将在同一所名校继续同窗生涯的隐秘期待。
夏日的阳光炽烈,照耀着我们这群刚刚经历人生第一次重要选拔的少男少女。
我手中那张薄薄的录取通知书,仿佛变得沉甸甸的,它不仅仅是一张入学凭证,更是一把钥匙,即将为我们开启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更复杂人际、也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的大门。
我知道,小学时代彻底结束了,而一段名为“青春”的华彩乐章,正伴随着c市一中的名字,在前方奏响了序曲。
兰凤由于要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她只好回了c市。
离别前,她与我依依不舍的告别,“华华,我们一中再见。”
“好啊,兰凤,我们一个月后就能再见!”我拉着她的手也有些伤感,真的希望我们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拥有纯真无邪的友谊。
“好舍不得离开你家,很喜欢你家的气氛,如果我也是你家的女儿就好了!”兰凤的真诚打动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母亲把她搂在怀里,“好孩子,凤丫头,你就像阿姨的女儿一样,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可以,别见外。”
母亲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异常柔和。
兰凤也有一些哽咽,“华华,好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妈妈。阿姨,谢谢你!”
“客气什么啊!傻孩子。把华华家当成自己家啊!不嫌弃的话,就把阿姨当成妈妈。”母亲搂紧兰凤,声音有些低哑。
“好!阿姨。”兰凤从母亲怀里缓缓脱身,“再见,阿姨,下次再来玩。”
目送着兰凤坐车离开,母亲感慨万千,“兰凤,这么好的孩子,身世可怜。没妈的孩子哦!”
我也感叹唏嘘,“妈妈,你是想说有妈的孩子是块宝,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吧?”
母亲揉着眼角,“你这孩子,别瞎说。兰凤虽然没有妈妈,也不是一根草啊。”
记得上一世,父亲离世之后,我才能真正感同身受父母亲对于孩子的重要性。
一个家庭,缺失了任何一个人,孩子都无法真正快乐!失去父爱或者母爱,都将成为一生的痛和遗憾。
今生今世,我一定要好好守护我的父亲。
“妈妈,爸爸最近在忙啥呢?可不能让他太劳累。”
母亲用手轻轻的拍拍我的肩膀,“华华有时候就像一个大人,真的令我和你爸爸舒心。”
“妈,我都与你一样高了,可不就是大人了吗?”我淘气的用手在我们的头顶比划了一下身高。
“是啰,我的华华不知不觉长成大姑娘了。”母亲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华华,你爸爸现在全神贯注的绘制c市福利房呢!我会让他注意劳逸结合,安排好一日三餐,不用担心。”
“妈,”我看看母亲鬓角的一丝白发,欲言又止。
母亲敏感的察觉到我还想继续发言,“怎么啦?乖女儿,有什么话不能说吗?”
我思虑再三,还是把担忧说了出来,“妈,我经常做梦,很多梦都变成真实的事…我梦见爸爸得了肝腹水…”
母亲面部一僵,“你是梦见爸爸最后的结果不好吧?”
我点头,“是…我们失去了他。”我突然泪流满面。
“好啦好啦,傻孩子。梦都是反的。”母亲轻柔的揽住我的肩膀。
“妈,一定要带爸爸定期去做体检,单位每年都有体检,一定要去。平时让他注意休息,尤其不要熬夜画图纸…”
话说到一半,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哽住,眼眶又热又涨,视线迅速模糊起来。
前世父亲积劳成疾、骤然离世的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那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几乎要将我淹没。
如果今生重来,我改变了这么多,却最终还是失去了最敬爱的父亲,那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好好好!华华不哭,不哭啊!”
母亲被我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将我轻轻揽进怀里,温热的手掌一下下抚摸着我的后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
“妈妈知道了,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一定多盯着你爸爸,按时拉他去医院做体检,不让他熬夜。没事的哈,爸爸身体好着呢,别自己吓自己……”
母亲的安慰像暖流,慢慢熨帖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靠在她怀里,用力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强压下去。
夜色渐浓,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屋里亮起了昏黄温暖的灯光。
一家人围坐在方桌前吃饭,简单的家常菜冒着热气。
父亲似乎察觉到我刚才的情绪,笑吟吟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他特有的、属于知识分子的温和与睿智,还有一丝被女儿如此牵挂的动容。
“我们华华去了趟c市,见了世面就是不一样,心思更细,更像个小大人了,都知道操心爸爸了。”
他语气里带着欣慰和些许打趣,边说边用筷子夹起一块炖得软烂入味、油光红亮的五花肉,稳稳地放到我碗里,“来,多吃点肉,在c市肯定没吃好,都瘦了。”
我抬起头,就着灯光,第一次如此仔细、如此贪婪地端详着眼前的父亲。
三十出头的他,正当盛年,面容清俊,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温和而坚定。
因为常年在室内伏案工作,皮肤显得有些白皙,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却明亮有神,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人的温柔。
只有眼角那几道若隐若现的细纹,和眉宇间偶尔因思考难题而掠过的一丝疲惫,悄悄泄露了他为家庭、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
现在的他还这样年轻,真好。
我用力扒了一口饭,将那块充满父爱的五花肉塞进嘴里,咀嚼着那满口的香糯,仿佛这样就能将此刻的安稳和幸福牢牢地锁在身体里。
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我绝不会让病魔轻易将您从我们身边带走。
您的图纸会变成高楼,您会看着我和荣清长大,您会和妈妈一起,慢慢变老。
“爸爸也吃。”
我夹起一筷子他爱吃的青菜,放到他碗里,声音还带着一点点鼻音,却努力扬起了一个最灿烂的笑容。
父亲微微一愣,随即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像盛满了星子。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将我夹的菜吃得干干净净。
窗外的月色更明了,温柔地笼罩着这间亮着灯火、飘着饭菜香的小屋。
我知道,守护这个家,守护我所爱的人,就是我重生归来,最最重要、不容有失的使命。
兰凤离开的第二天,王子豪来到我家。
“意华,我明天又要回c市店里去帮忙了,到时候直接去学校,这一个月不会再回矿区。”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王子豪站在我家院门口,白衬衫洗得发黄,却依旧整齐地扎在牛仔裤里。
“这么急?”我正坐在门槛上剥毛豆,手指被豆荚染得青绿。
他点点头,目光越过我肩头望向院内:“怎么没有看见兰凤?她回家了吗?”
我停下动作,突然有些赌气的说,“是啊!她回去了,你有空可以找她玩啊,她家不远。”
王子豪用手挠挠后脑勺,“那个,意华,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跟她不熟,不会单独找她玩耍。意华…”他傻呵呵的尬笑。
“没事,我以为你是专程来找兰凤的。”
我低头继续剥毛豆,豆粒蹦进搪瓷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沉默片刻,突然蹲下身来帮我剥毛豆。
我们的手指偶尔相触,在闷热的午后像蜻蜓点水。
“意华,”他的声音突然很轻,“我只是来跟你告别,不会单独找她玩耍的。你才是我的好朋友。”
我捏破一颗豆荚,汁液溅到脸上:“哦!”
但心里暗喜,王子豪只是跟我告别而已。
“子豪,我,我们一个月后再见!”我抬起头,目光澄澈的望着他。
王子豪苦笑:“好,一个月后再见。如果,你又来了c市,记得过来店里找我。”
他站起身,裤管沾了灰尘:“那我回去了,下午的车,我还要回家收拾好多行李带去店里……”
“好,一路顺风,注意安全。”我打断他,依旧抬头坦然自若的望着他。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散了脚边的豆壳。
“再见,意华。”他露出好看的笑容。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坡道尽头,我扬起的小手才渐渐放下。
子豪,这一世的我依旧赌你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只爱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