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一中开学的那一天,天空是那种被秋雨洗刷过的、清澈明亮的蓝。
校门口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新书本的油墨香、樟树的清苦气,以及一种属于新起点的、躁动不安的希望。
巨大的红色横幅迎风招展,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
无数张陌生的、朝气蓬勃的脸庞在我眼前晃动,他们由父母陪伴着,扛着行李,眼睛里闪烁着和我一样的、混合着怯生与兴奋的光芒。
我的心也像这喧闹的现场,被期待填得满满当当。终于,走到了这里。
“意华!赵兰凤!”
一个熟悉又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
我循声望去,只见王子豪正站在校门内侧那棵巨大的老樟树下,用力朝我们挥手。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蓝色运动服,衬得肤色愈发健康,个子似乎比暑假时又蹿高了一些,站在那里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兰凤脸上立刻绽开笑容,拉了我的手快步走过去。“王子豪!你这么早就到了?”
“嗯,我住得近,今天一大早就过来等着了。”
他说话时,目光灼灼地落在我脸上,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我就知道,一定能等到你们。”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王子豪,意华,兰凤,你们都到了?”
是何志明。
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卡其裤,双手插在兜里,从容地朝我们走来,仿佛他早已是这里的主人。
“怎么样,我们一中的气势,比矿区小学大多了吧?”他笑着,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身上,“意华,需要我带你们去初中部的教学楼看看吗?免得你们迷路。”
他这番“前辈”的姿态做得自然,却让气氛微妙地停滞了一瞬。
“不用麻烦你了,何志明。”
王子豪往前站了半步,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我知道教学楼在哪儿,我带意华和兰凤去就行。你肯定还要去帮其他师弟师妹办手续吧?”
他刻意将“意华和兰凤”放在一起,又将何志明推向他的师弟师妹,划清界限的意图清晰分明。
何志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了看我,又看看王子豪,终究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那好,回头见。”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悄悄松了口气。
王子豪转过身,对我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略显沉重的行李袋:“走吧,两位同学,我们去看看未来几年要待的地方。”
初中部的教学楼是栋有些年头的红砖楼,墙上爬满了茂密的爬山虎,秋风吹过,叶片翻动,像漾开一波波绿色的涟漪。
公告栏前挤满了人,上面贴着分班名单。
我们费劲地挤进去,目光急切地在一张张名单上搜寻。
“我在(三)班!”兰凤率先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地低呼。
“我在(一)班!”
王子豪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更大的惊喜。
他立刻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紧张的期待。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指顺着(一)班的名单一路往下——李意华!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们两个都在(一)班!”我抬起头,撞上王子豪亮得惊人的眼睛,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种奇妙的缘分将我们再次紧密相连,这无疑是个完美的开局。
新的教室,新的桌椅,新的老师和同学。
一切都是陌生而又熟悉的,但因为身边有他们,这份陌生便化作了探索的新奇。
这一世,这些上一辈子熟悉的老同学,在今生又将如何上演新的故事呢?
我和王子豪自由组合成了同桌。
前排坐着的是林少莲和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名叫刘建设的男生。
何志明比我们高一届,他的课室在二楼。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偶尔会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口,借着找老同学说几句话的由头,目光却总是似有若无地飘向我这边。
王子豪对此似乎有种小动物般的警觉。每当何志明出现,他不是立刻转过头来跟我讨论一道根本不算难的数学题,就是拿起我的新铅笔盒煞有介事地品评一番,用各种方式引起我的注意,动作笨拙又带着点可爱的霸道。
前排的林少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一次趁王子豪去打开水,她凑近我耳边,用气声笑着说:“谢意华,王子豪这是怕你被那个学长抢走呢。”
我的脸微微一热,嗔怪地拍了她一下:“别瞎说。”
心里却像被投进一颗小石子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中午放学,王子豪主动提议:“我们去食堂看看吧?听说一中的红烧肉可是一绝。”
“好啊!一起去食堂吃饭。”我欣然同意,开始收拾书桌上的课本。
林少莲回头看向我们,“我和你们两个一起去,可以吗?”
记得上一世,林少莲因为嫉妒我的成绩比她优秀,嫉妒男生喜欢我,在我的背后说过许多坏话,许多男生都以为我是脚踏几只船的渣女,害我与班里的男生打了一架才罢休。
我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的收拾书包。
王子豪何等聪明,朝她客气的说,“林同学,我们一会儿还要等另外的同学一起,恐怕……”
见林少莲离开,王子豪探究似的问,“意华,你好像不喜欢她?”
我低头,“嗯,很不喜欢,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神秘兮兮的样子,好像你跟她很熟悉?”王子豪一脸好奇,用手挠挠头。
傻样。我心里暗想。不过他挠头的招牌动作倒是很可爱。
真想伸手摸摸他头顶那堆乱蓬蓬的卷发,我望着他有些失神。
“怎么啦?快走,好菜都被别人抢完了。”王子豪催促着。
“你们两个还没去打饭啊!”是何志明的声音,不知何时,他站在了门口,定睛望着我。
“现在就去。”王子豪一脸不高兴的回复。
何志明显然在等着我们出来,“子豪,意华,下午放学一起去打羽毛球吧?”
王子豪回头看着我,“你想去吗?”
我不置可否的回答,“随便吧,我不爱运动,帮你们捡球也行。”
“志明,那下午放学一起去打羽毛球。”王子豪给何志明一个痛快的答复,不经意间,我仿佛瞥见何志明嘴角露出一抹得逞的笑。
唉!我就知道,今生与上一世一样,何志明每天约我一起吃饭,打球。所有人都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包括暗恋我的王子豪。
这一世,我主动与何志明划清界限,应该不会再被任何人误会我与他有任何不寻常的关系。
我们三个人并肩走在洒满金色夕阳的校园林荫道上,高大的梧桐投下斑驳的光影。
王子豪特意走在中间,似乎在有意阻挡着何志明对我的靠近。
“真好,”何志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桂花香的空气,满足地感叹,“我们三个又在一起了。”
“当然要在一起。”王子豪接口道,他转头看我,眼神清澈而坚定,“以后上学放学,我们都一起走。”
我看着身旁的王子豪,身影挺拔。
秋日温暖的阳光给我们每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c市一中饭堂,排起长龙队伍,甚至有些人挤人。
王子豪朝后张望着什么,“意华,那边有空位,你先去占几个位置,我给你打饭,你想吃什么?”
我跟随她的视线望过去,确实有几个空位置。
“好吧,我吃得少,记得一肉一菜就行,一勺饭。”我说完把饭盒和饭卡放他手里,又接过他肩上背着的书包。
我抱着两个书包,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朝那排空位走去。
刚把书包放在椅子上占好位置,身后就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
“华华!真的是你!”
我猛地回头,看见兰凤正端着一个铝制饭盒,站在人群里朝我开心地笑。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同样端着饭盒的女孩,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眼睛又大又亮,嘴角天然上扬,带着三分俏皮——是芝兰!她果然也考上了一中!
“兰凤!芝兰!”我激动地朝她们挥手,“快过来,这里有位置!”
两人笑嘻嘻地挤过来。兰凤放下饭盒,亲热地拉住我的手:“我和芝兰都在(三)班,刚才在名单上看到你的名字在(一)班,还想着怎么找你呢,没想到在食堂碰上了!”
芝兰也凑过来,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又瞟了瞟我占着的另外几个空位,促狭地笑道:“意华,你一个人占这么多位置?是在等谁呀?是不是……那个黑黑高高的王子豪?”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少女间心照不宣的打趣。
我的脸微微发热,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王子豪的声音:
“意华,饭打来了!”
只见他和何志明一人端着两个饭盒走了过来。王子豪一眼看到多出来的兰凤和芝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芝兰,你也在一中啊!”
芝兰落落大方地朝王子豪和何志明点了点头,目光尤其在王子豪身上停留了一瞬,笑道:“你们好,我是张芝兰。”她的眼神明亮而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
何志明也微笑着打了招呼,显得彬彬有礼。
一时间,原本的空位被我们六个人坐得满满当当。
王子豪自然地把那份堆着红烧肉和炒青菜的饭盒推到我面前,又细心地放好勺子:“给,按你说的,一肉一菜。”
“谢谢。”我低声道谢,能感觉到芝兰和兰凤投来的带着笑意的目光。
何志明见状,也把自己饭盒里唯一的一个煎蛋夹起来,作势要放到我碗里:“意华,你正长身体,多吃点。”
我下意识地把饭盒往旁边一挪,客气而疏离地拒绝:“不用了,何志明,我这些够了,你自己吃吧。”
他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把鸡蛋放回了自己碗里。
王子豪像是没看见这个小插曲,埋头扒了两口饭,然后抬头对兰凤和芝兰说:“这下好了,我们几个老同学又聚在一起了。以后吃饭可以约着一起,热闹!”
芝兰咬了一口馒头,眼睛笑成了月牙:“那当然好!不过王子豪,你眼里是不是只有意华和我们兰凤啊?刚才就看到你给意华打饭了。”
王子豪被她这么一说,黝黑的脸庞竟然透出点红晕来,他有些窘迫地挠了挠他那头自然卷的头发:“哪有……大家都是同学……”
兰凤在一旁抿嘴偷笑,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我的腿。
何志明试图重新掌握话题,清了清嗓子说:“一中的食堂还算不错,不过最好吃的还是东门出去那家小面馆,他们家的牛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