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芝兰就活泼地接了过去:“真的吗?学长!那下次带我们去尝尝呗?我们刚来,哪里有好吃的都不知道呢!”
她这声“学长”叫得又甜又脆,瞬间把何志明放在了“前辈”的位置上。
何志明似乎很受用,矜持地点点头:“没问题,有机会带你们去。”
王子豪看着芝兰和何志明对话,悄悄朝我挤了挤眼睛,那意思像是在说“看,有人帮你分担火力了”。我忍不住低头弯了嘴角。
这顿开学第一餐,就在这样略显混乱却又充满青春烟火气的氛围中进行着。
我们分享着各自班级的见闻,吐槽着严厉的教官,讨论着新发的课本。
兰凤温婉,芝兰活泼,王子豪爽朗,何志明试图维持风度,而我,看着眼前这熟悉又崭新的画面,心里被一种温暖的充实感填满。
虽然分在了不同的班级,虽然何志明依旧在不远处,虽然我敏锐地察觉到芝兰看向王子豪时那带着欣赏的明亮目光……
但此刻,好友环绕,饭菜温热,窗外是崭新的校园和无限可能的未来。
我知道,属于我们的,真正波澜壮阔的青春故事,就在这喧闹的食堂里,伴随着红烧肉的香气和伙伴们的笑语,热烈地展开了。
午饭过后,我们都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准备午休。
我躺在坚硬的学生床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即将承载我三年青春时光的狭小空间。
宿舍不大,靠墙摆着四张铁架床,上下铺。
米白色的墙壁有些斑驳,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能看到几处水渍晕开的淡黄色痕迹。
窗户敞开着,带着凉意的秋风拂动浅蓝色的窗帘,也送进来窗外老樟树的沙沙声和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口号声。
我的铺位是靠窗的下铺。身下的褥子很薄,能清晰感觉到木板床的硬度,翻个身铁架就会发出“吱呀”的轻响。
枕头是母亲用新棉花特意缝制的,散发着阳光曝晒后的干净气味,这是我在这陌生环境里最熟悉的慰藉。
对面上铺的同学已经侧身躺下,面朝着墙壁,呼吸均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总是这样安静,像一株含羞草,轻易就能融入环境。
斜下铺的同学却还精神着。
她半靠在叠好的被子上,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席慕蓉诗集》,嘴唇微动,无声地念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恰好照亮她专注的侧脸和长长的睫毛,在她翻动书页时,会扬起细微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
“意华,”她忽然抬起眼,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写得太好了,对不对?”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憧憬。
我正想回应,门口传来响动。
是同宿舍的另外几个女生回来了。她们说说笑笑地进来,看到我们已经准备休息,便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轻手轻脚地爬上自己的铺位。
短暂的窸窣声后,宿舍渐渐安静下来。
各种细微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隔壁宿舍隐约的谈笑声,走廊里值班老师轻轻的脚步声,还有身边姐妹们清浅的呼吸声。
我闭上眼睛,试图入睡,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午的情景——王子豪挡在何志明身前的样子,他递过饭盒时认真的眼神,还有他挠头时那撮不听话的卷发……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咳。”一声轻微的咳嗽来自靠门的上铺,是林少莲。
她似乎也没睡着,翻了个身,面朝着我们这边。
我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的床铺,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冷淡。
念诗的同学合上了诗集,也躺了下来,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床板真硬,硌得慌。”
有人在睡梦中模糊地“嗯”了一声。
我无声地笑了笑。这就是集体生活了,不再是自己那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小房间。
这里有亲密,也会有隔阂;有温暖,也会有比较。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我崭新生活的一部分。
我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陌生的环境,熟悉的友人,朦胧的心事,还有身下这坚硬的、提醒我现实存在的床板——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了我进入c市一中的,第一个午休。
下午是两节连堂的班会课。
上课铃响过,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在磨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浮着新书本和粉笔灰混合的独特气味。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一个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原本还有些细微声响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走进来的是一位非常年轻的男老师,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他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熨帖的浅蓝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处,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
他的皮肤是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白皙,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温和,戴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有神,像含着一汪清泉。
他走上讲台,将手里的教案轻轻放下,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
那目光似乎带着某种沉静的力量,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同学们,下午好。”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南方口音,听起来十分悦耳,
“我是你们未来三年的班主任,也负责教你们语文。我姓李,木子李。”
他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遒劲有力、端正漂亮的字——李澈。
“李澈……”我听到前排有女生极小声地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叹。
写完后,他放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灰,微笑道:“清澈的澈。希望在未来三年的相处中,我们能像朋友一样,共同维护我们这个班集体清澈、向上的氛围。”
简单的几句话,不卑不亢,温和中自有一种气场。
我注意到连平时最跳脱的几个男生,此刻也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这是我们进入初中的第一次班会,也是我们彼此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李老师继续说道,“所以,我想先请大家做一个自我介绍。不用太长,说说你的名字,来自哪里,或者有什么兴趣爱好,让我们互相认识一下。就从第一排的这位同学开始吧。”
被点到的同学有些紧张地站起来,磕磕巴巴地开始了。自我介绍按着座位顺序依次进行。
有的同学声音洪亮,落落大方;有的则羞涩腼腆,声音细若蚊蝇。
轮到王子豪时,他“唰”地站起来,身板笔直,声音响亮:“我叫王子豪,来自矿区小学!我喜欢打篮球、跑步,以后班里要是有体育比赛,算我一个!”
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引得不少同学会心一笑。
很快就到了我。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大家好,我叫谢意华,也来自矿区小学。”
我顿了顿,感受到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其中有一道来自身侧,格外专注,我知道那是王子豪。
“我喜欢看书,偶尔也写点东西。希望能和大家成为好朋友,谢谢。”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与讲台上的李老师相遇,他正微笑着看着我,眼神里带着鼓励,让我莫名地安心。
接着是林少莲。她站起来,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甜美:“老师好,同学们好,我叫林少莲,以前是城关一小的大队长。我比较擅长组织和文艺活动,如果班里有需要,我很乐意为大家服务。”
她的介绍很得体,但那种隐隐的、想要突出自己的劲儿,还是让我微微蹙了蹙眉。
当所有同学都介绍完毕,李老师重新站回讲台中央。
他双手撑着讲台边缘,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姿态拉近了他与我们的距离。
“很好。”他总结道,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我记住了王子豪同学的运动精神,谢意华同学的文静好学,林少莲同学的热情主动,也记住了每一位同学独一无二的脸庞和介绍。”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全班,眼神变得稍稍严肃了一些,但依旧是温暖的:“从今天起,我们(一)班就是一个整体了。初中三年,是你们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阶段,你们会学到很多新知识,也会面临成长的烦恼。我希望这里不仅仅是你们汲取知识的教室,更是一个能让大家感到温暖、获得力量的大家庭。我是你们的老师,也愿意成为你们可以信任的朋友。未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他的话语真诚而有力,像一阵温和的风,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教室里响起了自发而热烈的掌声。
我看着讲台上那个清俊挺拔的身影,看着身边这些即将朝夕相处三年的新同学,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
放学铃声在期待中响起,一些同学在李老师走出教室的那一刻,如蜂巢涌动,纷纷冲出门外。
林少莲回头,脸上挂着她惯有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甜美:“意华,一起去饭堂吗?”
我正低头整理书包,把羽毛球拍拿出来,闻言头也没抬,只摇了摇头,语气平淡:“约了学长去打球,先不吃饭。”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像是精心调制的糖浆遇了冷,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和失落。
“好吧!”她低声应了一句,声音比刚才低了几度,随即转身,汇入了离开的人流。
说话间,何志明准时出现在了班级门口。
他斜倚着门框,白衬衫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晃眼,手里高高举着球拍,笑容明朗地朝我们这边招呼:“意华,子豪,走吧!打球。”
正要出门的林少莲,脚步猛地一顿。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口中的“学长”竟是这样一个气质出众、仪表堂堂的男生。
她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定定地在何志明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从他清秀的脸庞扫到挺拔的身姿,眼神里混合着惊讶、审视,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
而何志明的目光却径直越过她,仿佛她只是门口一尊无关紧要的摆设,满含笑意的眼睛只专注地望向我这一边,那眼神亮晶晶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
王子豪这时也收拾好了,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动作利落。
他走到我身边,很自然地隔开了我与门口何志明的直线距离,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熟稔:“走吧,意华。”
他甚至没有多看林少莲一眼,仿佛她的存在无足轻重。
我们三人一起走出教室,将神色复杂的林少莲留在了身后。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我们,直到拐过楼梯口。
去往操场的路上,何志明显得心情极好,不断地找着话题,从羽毛球的打法说到暑假看的比赛,言语间颇有些卖弄的意味。
记得上一世,我特别喜欢听何志明说话,觉得他的声音磁性动听,说的内容也很新奇。上一世的我就是被他这样深深吸引,成为他的忠实小迷妹和崇拜者。
王子豪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简短地应和一声,他的目光更多是落在路旁随风摇摆的梧桐树叶上,或者,是不经意地扫过我的侧脸。
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三个人的影子时而分开,时而重叠。
何志明试图挤进我和王子豪中间,指着远处让他看什么,王子豪却不动声色地侧移半步,依旧将我护在靠路边的位置。
球场上,汗水与青春一同挥洒。
何志明技术不错,动作也力求潇洒,每一次击球都仿佛带着表演的成分,目光总有意无意地瞟向我,似乎在等待我的喝彩。
王子豪则打得更加专注和实在,他的每一次跳跃、挥拍都充满了力量感,黝黑的皮肤在夕阳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当他成功扣杀一球后,会下意识地第一时间转头看我,对上我的目光时,又会迅速别开脸,用手背擦一下额角的汗,耳根却悄悄红了。
我坐在场边,看着场上这两个风格迥异的少年,看着他们之间那无声的、围绕着我的微妙较量,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有被关注的些微虚荣,有对王子豪笨拙反应的暗喜,也有对何志明步步紧逼的无奈和隐约的烦躁。
风拂过燥热的球场,也拂乱了我的心绪。
我知道,这看似平常的放学后时光,这挥拍与奔跑之间,涌动的却是远比羽毛球轨迹更复杂的情感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