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继续说道:“那个双鸳鸯雕花,做得多精美,惟妙惟肖,打磨得一丝不苟的。无人能比。”
我立刻回应:“是啊,爸爸的手艺无人能比!”
母亲点头,“不过,老赵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份心,还有这手艺。也是很难得。”
“是是是!”我和子豪含笑点头。
“你们赵叔本来想留下吃晚饭,兰凤打电话来,说家里有客人,所以就回家了。”
“嗯!”我点头。
“妈,以后赵叔家里没事的话,就住咱家。多一个人,家里感觉更热闹。孩子们也只能周末轮着来热闹热闹,大别墅显得格外空静。”
子豪说完朝我眨眨眼,我也随声应和,“是啊,妈,以后就让赵叔住咱家。还有子豪的爸妈,也一起住进来。大家在一起多热闹。”
子豪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母亲展开笑颜,“住了这么多老家伙,咱家都成养老院了。是够热闹!”
欢声笑语响彻客厅空间。
第二天清晨,赵叔又像往常一样,手里提着热豆浆来到我家。
赵叔提着豆浆走进来时,鬓角还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鼻尖冻得微红,但笑容却像穿透阴云的晨光,温暖而熟悉。
他熟稔地将豆浆放进厨房,转身就看到客厅窗边那座簇新的花架,以及架上那两盆沐浴在淡薄晨光中的兰草。
他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片刻,眼神柔和,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又像是在确认它们是否安好。
母亲正从楼上下来,见到他,语气寻常得像是对待家人:“来了?外面冷吧?”
“还好,走动着就不觉得了。”
赵叔应着,很自然地走到餐桌边,帮忙摆好碗筷。
那件深蓝色的开衫,衬得他精神矍铄。
早餐的气氛宁静而温馨。
热豆浆的白气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的面容,却模糊不了那份流淌在空气里的安然。
我和子豪看着母亲与赵叔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心里那份因昨夜对话而起的微澜,也渐渐平复下来。
生命的形态各异,陪伴的方式也各有不同。
父亲给予的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与骄傲,赵叔给予的,是触手可及的温暖与当下。
饭后,赵叔没有立刻离开。
他走到花架前,仔细查看那盆墨兰的叶片,对母亲说:
“这墨兰喜润怕涝,冬天更要控制浇水,见干见湿就好。”
母亲站在他身旁,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记下了。你这老师傅,不光会做架子,还会养兰。”
赵叔笑了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略懂一点,比不上你莳弄菜地的手艺。”
阳光似乎挣扎得用力了些,在云层后透出更明显的光晕,懒懒地照进客厅,将花架、兰草,以及并立其前的两个身影,都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边。
子豪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说:“你看,像不像一幅画?”
我点点头。
是的,一幅名为《晚年》的静物画,主角是历经风霜后沉淀的平和,与细水长流般的相守。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年关临近,空气中渐渐染上了节日的喧闹气息。
孩子们开始放假,别墅里重新充满了他们追逐嬉戏的笑语声。
赵叔和兰凤一家来得更勤了,有时甚至会留下一起吃晚饭。
餐厅那张大圆桌,常常坐得满满当当。
母亲系着那条碎花围裙,在厨房指挥若定,赵叔则成了最得力的帮手,洗菜、剥蒜、递盘子,动作流畅自然。
孩子们在客厅和院子之间疯跑,小远尤其喜欢黏着赵叔,一口一个“赵爷爷”,叫得又甜又响。
看着这喧腾热闹的景象,我有时会恍惚。
父亲的身影似乎并未远去,他只是化作了这屋子里的一种气息,一种精神,依旧笼罩着这个家。
而赵叔的到来,并非取代,更像是一种补充,用一种不同的温度,温暖着母亲,也温暖着这个家因岁月和失去而可能产生的缝隙。
腊月二十八,家里进行大扫除。
赵叔主动揽下了擦拭高处玻璃和修理松动家具的活儿。
他踩在梯子上,母亲在,干净了。”
这场景,与去年他刚来家里帮忙贴春联时何其相似。
只是那时,两人之间还带着些许生疏和试探,空气中弥漫着小心翼翼的气流。
而如今,那份生疏早已被日复一日的陪伴消磨殆尽,只剩下浑然天成的默契与信任。
子豪和我整理着父亲的书房。
书桌上,那个父亲用过的、磨得光滑的黄花梨木笔筒依旧摆在老位置,里面插着几支用秃了的毛笔。
我拿起笔筒,轻轻摩挲着,对子豪说:“爸的东西,妈都收拾得很好。”
子豪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父亲留下的书,轻声道:“有些东西,放在心里,比放在哪里都稳妥。”
我们相视一笑,心中了然。
记忆不会因为新生活的展开而褪色,爱也不会因为新的陪伴而减损。
它们只是以不同的方式,栖息在生命的不同角落,共同构成了一条丰沛的、流淌不息的河流。
年夜饭依旧丰盛,依旧有腊味合蒸和酿豆腐。
母亲照例在开席前说了一番话,语气比去年更加平和、通透。
她提到了父亲,也感谢了在场每一个人的陪伴,目光扫过赵叔和兰凤时,坦然又温和。
赵叔依旧听得认真,仰头喝酒时,眼眶微红。
但这一次,那红色里,少了些感慨,多了些融入其中的踏实与感动。
守岁的夜晚,孩子们依旧早早睡了。
我们几个大人围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喧嚣的晚会。
母亲依旧有些倦,靠在沙发上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脑袋再次轻轻一歪,靠在了身旁赵叔的肩头。
赵叔的身体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瞬间僵直,他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继续看着电视屏幕,眼神温润,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的弧度。
窗外的夜空,不时被璀璨的烟花照亮。
瞬息的光明中,沙发上相互依偎的两个身影,仿佛被时光凝固,构成这个寒冬深夜里,最温暖、最坚定的风景。
我和子豪悄悄起身,为他们关上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足以照亮他们,却不扰清梦。
我们牵着手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露台上,还能看到远处零星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熄灭。
“子豪,”我靠在他怀里,看着那些转瞬即逝的绚烂,轻声说,“我们不求永生永世,只求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现在这样,好好过。”
他收紧手臂,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低沉而肯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