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春日并非总是和风细雨。
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裹挟着连绵的冷雨,持续了两三日。
天气骤然冷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湿重的寒意。
赵叔那几日便没过来,只打电话来说雨天路滑,让母亲别出门,他自己也有些咳嗽,在家歇歇。
母亲在电话里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却有些心神不宁。
她几次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打得不停摇曳的香樟树叶,眉头微蹙。
“妈,您是不是担心赵叔?”我递给她一杯热水,轻声问。
母亲接过杯子,暖着手,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最怕这种天气。他一个人住,也不知道咳嗽严不严重,药备齐了没有。”
这是母亲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流露出对赵叔的牵挂,不再是客气的关心,而是带着亲人般的忧切。
雨停后的那个早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
母亲一早起来,熬了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又蒸了几个软和的包子,用保温桶仔细装好。
她对我说:“我去你赵叔家看看。这天气,他怕是也没好好吃饭。”
我看着她利落地换鞋、拿伞,动作间没有半分犹豫,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没有阻拦,只是帮她拎起保温桶,“我送您过去吧,路滑。”
母亲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赵叔住在城东一个有些年头的军区大院里。
我们敲开门时,他穿着那件深蓝色开衫,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我们,尤其是看到母亲,眼中闪过明显的讶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湘湘?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进来。”
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却难免有些冷清。
母亲将保温桶放在桌上,语气带着责备,却软和:“说了让你当心,还是着了凉。咳嗽好些没?药吃了么?”
“吃了吃了,好多了,就是点小毛病,还劳你们跑一趟。”
赵叔连连摆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桶。
母亲打开盖子,小米粥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趁热吃点。空着肚子,病更难好。”
赵叔没有再推辞,坐下来,拿起勺子。
他低头喝粥的那一刻,我看见他眼眶微微泛红,握着勺子的手,似乎也有些颤抖。
那不仅仅是一碗粥,那是一份穿越风雨而来的、实实在在的牵挂。
母亲则走到窗边,看了看他养在窗台的几盆普通花草,又摸了摸暖气片的温度,像是在检查自己家一样自然。
坐了一会儿,母亲便催着赵叔去休息。
我们离开时,赵叔送我们到门口,反复说着:“没事了,真没事了,明天一准儿好了就去。”
回去的路上,母亲一直没说话,望着车窗外。
直到快到家时,她才轻轻说了一句:“人老了,就怕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我握了握她的手,冰凉。我知道,她不只是说赵叔。
第二天,赵叔果然来了,虽然脸色还有些倦意,但精神好了很多。
他一来,就先去看那盆“绿云”。
经过几日阴雨,那花葶顶端的苞衣,竟已微微裂开了一道缝隙,隐约透出里面嫩绿的花瓣。
“快了。”赵叔转过头,对走过来的母亲说,脸上带着雨后初霁般的明朗。
母亲也看到了那道缝隙,眼中漾起笑意:“是啊,快了。”
阳光终于彻底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毫无保留地洒满院落。
香樟树的新叶仿佛在一夜之间舒展开来,嫩绿夺目。
菜地里的菠菜和香菜绿油油一片,生机勃勃。
赵叔和母亲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一个松土,一个间苗,一个修剪,一个浇水。
只是,经过这一场春雨和病恙,两人之间那份无形的纽带,似乎更加坚韧了些。
偶尔的眼神交汇,不再需要任何语言的过渡,便已包含了所有的理解与关切。
那支花葶,在春日暖阳下,一日日地变化着。
苞衣逐渐脱落,嫩绿色的花朵次第绽放,外层花瓣舒展,内层花瓣卷曲,果然如预期的清雅秀丽,幽香也比往日更加醇厚、持久。
这香气,不再只是属于母亲一个人的回忆,也不再只是赵叔默默欣赏的风景。
它弥漫在客厅里,萦绕在并肩而立的两盆兰草之间,也缭绕在两位老人平静而满足的心头。
春天,在这一刻,才真正地、踏踏实实地,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