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汤姆正对着一道关于“基础能量回路稳定性”的习题抓耳挠腮。题目要求计算在一个标准微型照明法阵中,如果核心晶石的“火”元素纯度下降百分之五,需要如何调整周围导能金属丝的粗细和排布,以维持亮度不变。
“见鬼!纯度、粗细、排布……全都是变量!”
汤姆烦躁地揉着他那头金发,“这简直比同时引导三种不同属性的元素流还要复杂!为什么不能直接感知法阵的能量波动,哪里弱了,就用精神力稍微‘推’一把?”
我凑过去看了看那道题,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符号让我同样头晕。但我尝试着用我的方式去理解:“听起来……有点像我们调整炉火。如果柴火不够干(纯度下降),火力不足,我们通常会塞更多柴火(增加能量输入),或者把通风口弄大点(改善能量通道),或者把锅子放低些靠近火焰(提高能量利用效率)?虽然不精确,但大概就是这么个思路。”
汤姆瞪大了他那双蓝眼睛,愣了几秒钟,随即猛地一拍额头(这次他控制了力道):“炉火!对啊!杰瑞,你真是个天才!用生活里的例子一套,立刻就形象多了!”他兴奋地拿起炭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炉子,旁边标注着“晶石=柴火”,“导能金属丝=通风口”,“亮度=锅子位置”……
“虽然不严谨,但帮我理解了它们之间的动态关系!谢了,伙计!”
他重新投入计算,虽然依旧磕磕绊绊,但之前那种纯粹的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尝试用新角度解决问题的专注。
作为回报,当他看到我对着《基础材料能量图谱》上各种矿物、植物那抽象的能量波动曲线发愁时,他会凑过来,用手指虚点着那些曲线。
“别光看这些死板的线,杰瑞。”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书页上方缓缓移动,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你试着……想象一下。比如这种‘白英石’,它的能量波动平稳而绵长,像……像冬天里晒得暖烘烘的石头,持续散发着温和的热量。而旁边这种‘赤磷粉’,波动尖锐而短暂,像火星迸溅,一闪即逝。它们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学着他的样子,努力去“想象”和“感受”。起初毫无头绪,但当我联想到处理过的梦魇藤根茎粉末,那种握在手里微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沉淀”感的状态,似乎……真的能和那条代表“稳定、微弱精神安抚”属性的能量曲线产生某种模糊的对应?
“好像……有点道理。”
我若有所思,“不同的材料,真的有不一样的‘性格’。”
“没错!就是‘性格’!”
汤姆兴奋地赞同,“炼金术想把所有材料的‘性格’都标准化、数据化,这当然有用,但也抹杀了很多微妙的东西。我们魔法师更相信直接的感知和共鸣!就像交朋友,你不能光看他的身高体重学历(他指了指书上的数据),还得感受他的脾气、爱好、说话的方式(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感知和共鸣”。这个词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因为死记硬背而僵化的思维。
我一直苦恼于如何将学院的理论与我的实践经验结合。
理论是尺子,经验是材料,我总想着如何把材料削足适履地去适应尺子。但汤姆的话提醒了我,也许除了用尺子去丈量,我还可以尝试去“感知”材料的本性,去“共鸣”它们在不同条件下的变化。
这并非要否定理论知识,而是为理论的应用,增加一个更灵动、更贴近事物本质的维度。
“汤姆,”我由衷地说,“你的想法……很特别,也很有用。至少对我很有用。”
汤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头:“嘿嘿,也就是跟你瞎聊。跟系里那些家伙说这些,他们准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异想天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被理解的落寞。
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这样一个魔法天才,会愿意跟我这个底层出来的“预备学员”混在一起。
因为在主流的环境里,他那种注重感知和灵感的思维方式,或许同样被视为“非主流”。
与汤姆的交流,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慢慢扩散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商会处理事务时,我开始不自觉地尝试运用那种“感知”和“共鸣”的思路。
莉娜拿着一块新送来的梦魇藤根茎样本找我,抱怨说这批的“沉淀感”似乎不如之前,担心会影响凝神香的效果稳定性。若是以前,我可能会让她严格按照既定的处理流程再做一遍测试。
但这次,我接过那块根茎,没有立刻去看莉娜记录的含水率、杂质比例等数据,而是闭上眼睛,用手仔细感受它的质地,轻轻嗅闻它的气味。
“确实,”我睁开眼,对莉娜说,“它的‘性格’有点……‘浮躁’,不像老烟枪他们平时送来的那么‘沉稳’。可能跟最近沼泽的天气或者采集的部位有关。这样,你把这批原料单独标记,处理时,把第一次浸泡沉淀的时间延长四分之一,看看能不能让它‘安静’下来。”
莉娜有些诧异地看着我,显然不太理解这种近乎玄学的判断方式,但她基于对我的信任,还是点头照办了。
几天后,她告诉我,延长浸泡后,那批原料制作出的凝神香,效果确实稳定了许多。
这件事让我更加确信,汤姆那种源自魔法领域的思维方式,对于处理这些源于自然的、充满变数的材料,有着独特的价值。
甚至在与哈罗德讨论新型陶罐的烧制时,我也会尝试着描述我想要的效果:“哈罗德大师,这次的香插,我希望它不仅能均匀导流空气,最好还能带一点点……‘包容’的感觉,能让香的燃烧更‘心安’一些。”
哈罗德像看傻子一样瞪着我:“包容?心安?小子,你当老子是庙里的祭司还是街头的占卜师?烧陶罐看的是火候、是粘土配比、是模具精度!”
我被他骂得讪讪的,但也知道这确实强人所难。
不过,当我换一种方式,提出希望在香插内部增加一些更细微的、不规则的导流槽,模拟自然风过的痕迹时,哈罗德虽然依旧骂骂咧咧,却摸着胡子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嘴里嘟囔着“好像有点意思……”。
我将这些变化和思考,在图书馆与汤姆交流时,分享给他。
汤姆听得津津有味,湛蓝的眼睛闪闪发光:“你看!我就说有用吧!材料是有生命的,你得跟它们‘交朋友’!不过杰瑞,你真厉害,能把这些感觉用到实际制作里去。我们魔法师大多只停留在感知层面,很少去想怎么把它们具体做出来。”
他的赞叹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感到一种被认可的喜悦。
我们的友谊,建立在一种跨越领域的、纯粹的思想交流之上。我从未打听过他的具体身份和家世,他也从未问过我的来历和商会。在这片知识的角落里,我们只是两个被炼金基础困扰、又乐于分享奇思妙想的“同学”。
然而,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一天晚上,汤姆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图书馆。
我有些失落,但也并未多想,以为他可能是被魔法系的课程或实验缠住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在学院一条连接教学楼与实验塔的林荫小道上,远远看到了汤姆的身影。
他正与几个穿着华丽、气质不凡的年轻男女走在一起,谈笑风生。其中一人,赫然是阿尔方斯·维尔特!
阿尔方斯似乎正在对汤姆说着什么,脸上带着那种我熟悉的、矜持而优越的笑容。
汤姆听着,脸上也带着礼貌的微笑,但不知为何,我感觉那笑容似乎没有在图书馆时那么真切和放松。
他们一行人很快走远了,并没有注意到躲在树影下的我。
我的心,却莫名地沉了一下。汤姆……和阿尔方斯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
一种微妙的预感,像一丝寒意,悄然爬上我的脊背。图书馆角落里那片纯粹的思想乐园,似乎也因为现实身份的隐约浮现,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